傍晚六点的夕阳，把向阳殡仪服务站的白墙染成淡橘色。阿武攥着刚领的粮票（这个月的国营单位福利，能换两斤白面），站在值班室门口，看着手里的《夜班执勤守则》，指尖还在反复第 7 条 ——“23:59 前需锁死停尸间大门，不可回应门内异响，需开启走廊应急灯”。这是他入职的第二个夜班，比第一天更慌，总觉得馆里的消毒水味里，混着点说不出的霉味，像老木头泡了水。
“阿武，过来帮我登记遗体信息。” 停尸间门口传来赵伯的声音，他手里捧着个牛皮纸登记本，封面写着 “1983 年 10 月”，边角己经磨得发毛。赵伯是馆里的老职工，据说从 1970 年代就守在这里，总揣着个铁皮盒，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着啥，只知道他从不提 “第 100 条守则”，有人问起，他就往煤炉里添块炭，说 “别找，找着的人都没好下场”。
阿武赶紧跑过去，接过登记本翻到最新一页 —— 前几行是 201、203、301、305 号遗体的信息，姓名、年龄、死因都写得清清楚楚，可最后一行 “307 号” 下面，只有 “无人认领，1983 年 10 月 12 日送达”，死因、性别那两栏，是空白的，像被人用橡皮擦掉过，纸面上还留着淡淡的擦痕。
“赵伯，307 号咋没写死因啊？” 阿武指着空白处，刚问出口就后悔了 —— 昨天他问老周（另一个夜班职工）“为啥停尸间总响”，老周当天就 “自动离职” 了，今天早上没人记得老周长啥样，连他的登记本都不见了，只在集体宿舍的枕头下，找到半张写着 “别问 307” 的纸片。
赵伯的手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支铅笔，在空白处画了个十字符号，和守则封面上的馆徽一样，然后把登记本合上：“别问，也别去碰 307 号的冰柜，尤其是衣领那块，上次老吴（退休职工）好奇，摸了一下，第二天就说看见‘穿蓝衣服的人’，没几天就病退了，现在连家在哪都记不清。”
阿武心里一沉，想起守则第 19 条：“无人认领遗体需双锁固定，钥匙分存值班室与仓库”，他早上检查钥匙时，307 号的仓库钥匙，好像比其他钥匙亮一点，像是有人刚用过。
“对了，今晚别在集体宿舍待太晚。” 赵伯往宿舍方向瞥了一眼，声音压得很低，“昨晚我起夜，看见 307 号的影子，在宿舍窗户底下晃，像在找啥。你要是听见宿舍有动静，别开门，按守则第 45 条，‘异常声响可开应急灯，不可外出查看’。”
阿武点点头，把登记本放进值班室的铁柜里，锁上时，指尖碰到柜壁，突然觉得凉得刺骨 —— 铁柜是新换的，按理说不该这么凉，像贴着块冰。他往停尸间里看了一眼，307 号的冰柜在最里面，盖着块灰布，布角垂在地上，被风吹得轻轻晃，像有人在扯。
晚饭是在食堂吃的玉米粥，就着咸菜。阿武用粮票换了两个白面馒头，藏了一个在大衣口袋里 —— 父亲在医院想吃馒头，他想明天休班时带过去。吃饭时，他看见老周的座位空着，食堂师傅说 “老周家里有事，辞职了”，可没人提 “自动离职” 的事，也没人记得老周昨天还借过粮票，好像老周从来没在馆里待过一样。
回到值班室时，天己经黑透了。阿武按守则第 36 条，“夜班七点需巡查停尸间一次”，推着小车进去，逐个检查冰柜锁。走到 307 号时，他忍不住掀开灰布看了一眼 —— 冰柜外壳上，有个淡青色的印子，像块斑，和老周 “离职” 前，胳膊上长的斑一模一样。
“阿武，发啥愣？” 赵伯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碗热姜汤，“夜里寒气重，喝点暖暖身子。” 他的目光落在 307 号的冰柜上，眉头皱了一下，“说了别碰，你咋还掀布？忘了守则第 22 条‘遗体面部有青斑者必开红灯’？这 307 号，说不定就有青斑，你没开红灯，碰了要出事。”
阿武赶紧把布盖好，接过姜汤喝了一口，辣得他嗓子发疼，却也暖了点。赵伯没再说话，转身往仓库走，走之前又回头说：“今晚巡查，多带个手电筒，应急灯有时候会坏，别摸黑走。”
阿武点点头，看着赵伯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307 号的空白信息、老周的 “消失”、宿舍窗户下的影子，还有赵伯总揣着的铁皮盒，这些事像绕在脑子里的线，越缠越乱。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白面馒头，又想起父亲在医院的样子，咬了咬牙 —— 不管有啥怪事，他都得撑下去，拿到津贴，治好父亲的病。
晚上九点，阿武按守则巡查完第二次，刚回到值班室，就听见集体宿舍方向传来 “吱呀” 一声，像是门被风吹开了。他想起赵伯的警告，没敢出去，只按守则第 45 条，打开了走廊的应急灯 —— 红色的灯光照在宿舍窗户上，映出个细长的影子，像个人站在里面，可宿舍里没人，老周 “离职” 后，那间宿舍就空着了。
阿武赶紧关了应急灯，缩在值班室里，听着外面的风穿过窗户缝，发出 “呜呜” 的声，像有人在哭。他翻开《夜班执勤守则》，盯着首页的 “缺第 100 条，待补”，突然觉得，那空白的第 100 条，说不定藏着所有怪事的答案，可赵伯说 “找着的人都没好下场”，他敢找吗？
口袋里的白面馒头硌了他一下，阿武摸了摸馒头，又看了眼停尸间的方向 ——307 号的冰柜还在最里面，像个藏着秘密的黑盒子，等着有人去打开。他知道，这个夜班，不会比第一天平静，而他，己经站在了 “好奇” 和 “安全” 的边界上，再往前一步，可能就是老周的下场，可退回去，父亲的医药费，又该去哪凑？
风还在吹，应急灯的开关，在墙上闪着微弱的光，像在催他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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