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沉默，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之久。孟宴臣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敲打着鼓点。他几乎要后悔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失控的提问。
就在他准备以“打扰了”结束这尴尬的通话时，周婧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没有惊讶，没有调侃，而是带着一种平和的、近乎抚慰的认真。
“孟宴臣，”她罕见地首呼其名，声音透过电波，有一种温柔的穿透力，“改变从来只关乎决心，而不在于早晚。只要开始，就永远来得及。”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也没有给出轻飘飘的安慰。她的回答精准而有力，像一束微光，瞬间照进了他混乱的心扉，驱散了几分迷雾。
孟宴臣握紧了手机，指尖微微发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关于他的困惑、他的痛苦、他刚刚开始的、笨拙的自我剖析，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如释重负的叹息。“……谢谢。”
“很晚了，”周婧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明天还有董事会。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结束通话后，孟宴臣独自站在深夜的街头，初秋的晚风带着凉意，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周婧的话很简单，却奇异地给了他一种力量。那不是来自外部的拯救，而是一种内在的确认——确认他的痛苦并非无谓，他的迷茫值得审视，他的改变具有意义。
这一夜，他罕见地没有失眠。
而电话另一头，周婧握着手机，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望着城市的万家灯火，心中亦是波澜微起。孟宴臣最后那个问题，和他语气中那份罕见的脆弱与坦诚，让她清晰地感知到，她一首以来期望看到的那个转变的契机，或许真的到来了。他不再是那个铜墙铁壁、将所有情绪深埋的孟总，他开始尝试撬开那坚硬的外壳，哪怕只是露出一条缝隙。
这很好。但这意味着，接下来的路，或许会更加复杂。她需要更谨慎，也更坚定。
次日清晨，国坤集团。
周婧准时出现在办公室，一身利落的白色西装，妆容精致，神情与往常无异，依旧是那个冷静专业的周总监。她迅速处理了“未来资本”的几项紧急事务，听取了团队关于辉能科技后续跟进计划的汇报，一切井然有序。
上午十点，集团高层例会。
孟宴臣步入会议室时，目光下意识地寻找周婧的身影。她正低头看着面前的平板电脑，侧脸线条清晰而专注。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抬起头，目光与他相遇，微微颔首，礼貌而专业，与对待其他高管并无二致。
仿佛昨夜那通触及内心的电话，只是月光下的一场幻影。
孟宴臣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失落，但随即又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欣赏。欣赏她的专业和冷静，欣赏她能将公私界限划分得如此清晰。这或许正是他一首以来缺乏的。
会议照常进行。孟宴臣主持会议时，恢复了往常的冷峻和高效。只是在讨论到“未来资本”下一个季度的资源配给时，他主动提出：“鉴于‘未来资本’近期出色的表现和未来的增长潜力，我认为可以适当提高其资金额度和管理自主权，以便更快捕捉市场机会。”
几位原本对周婧快速崛起心存疑虑的高管交换了一下眼神，但鉴于辉能科技带来的巨大声誉和潜在收益，无人提出明确反对。
周婧对此表示感谢，并条理清晰地陈述了扩大规模后的投资重点和风险控制措施，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会议在高效中结束。众人离去时，孟宴臣的声音传来：“周总监，请稍等一下。”
周婧停下脚步，留在会议室。门被关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瞬间变得有些不同。
孟宴臣从主位上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周婧，似乎在看楼下的车水马龙。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
“昨晚……”他开口，声音比会议上低沉了许多，“我的话有些唐突。”
周婧走到他身侧稍后的位置，语气平静：“孟总不必在意。每个人都会有需要倾听的时刻。”
孟宴臣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探究：“你似乎从不感到困惑？无论是对工作，还是对……人。”
周婧微微弯了下嘴角，那笑容里有一丝历经世事的淡然：“当然有过。只是我习惯用行动和思考去寻找答案，而不是沉溺于情绪本身。”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而且，有些答案，只能向内寻求，外人无法代劳。”
她的话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孟宴臣过去的逃避和扭曲的依赖。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那个李哲，似乎对你很欣赏。”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完全不在他预想的谈话范围内，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未经思考的试探。
周婧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他会提起这个，随即了然。她坦然回答：“李总在投资圈确实很有能力，我们对几个新兴领域的看法有不少共同语言，是值得交流的专业伙伴。”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肯定了对方的专业，又清晰地划定了界限——仅限于专业交流。
孟宴臣的心情莫名舒缓了些许，但他立刻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懊恼。他试图挽回一些掌控感，生硬地转换了话题：“‘未来资本’接下来的扩张计划，需要更详细的方案。下午我要看到报告。”
“好的，孟总。”周婧从善如流，仿佛刚才那段微妙的插曲从未发生。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周婧在国坤的迅速崛起和她在庆功宴上的耀眼表现，不仅引起了内部的关注，也吸引了外部的目光。几天后，一则关于国坤集团和“美女投资人总监周婧”的报道悄然出现在某财经媒体的显著位置。
文章盛赞了周婧的专业能力和眼光，将其称为“资本圈新锐女神”，但也微妙地提及了她空降国坤、火速获得重用的经历，以及她与总裁孟宴臣“关系密切”、“默契十足”，字里行间隐隐暗示她的成功或许离不开孟总的“鼎力支持”和“特殊青睐”。
这类报道在商业圈并不罕见，但其隐含的意味却瞬间在集团内外引发了新一轮的窃窃私语。原本稍渐平息的关于周婧“凭关系上位”的议论再次沉渣泛起，甚至传得更加不堪。
付闻樱也看到了这则报道。她坐在孟家别墅的客厅里，戴着老花镜，仔细地读完了每一个字，脸色逐渐沉了下来。她对周婧的印象，原本停留在“能力不错、儿子得用的下属”层面，但这篇报道，以及近期听到的一些风言风语，让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她放下报纸，拿起电话，拨给了孟宴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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