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你们要灭口，我们办葬礼
崔九幽的指甲深深掐进石桌，指缝渗出的血珠落在破碎的招魂铃残骸上，像滴在烧红的铁砧上，滋滋冒起青烟。
唢呐声又近了些，混着铜铃的清响，竟比他养的噬忆蛊啃食人脑时还要刺耳。
他望着自己左手小指处的白骨——那截指骨泛着青灰，表面爬满细密的裂痕，像被无数双无形的手攥碎后勉强粘起来的陶片。
"影盟的杂种......"他扯着嘴角笑，玄色道袍下的右肩突然传来钻心剧痛，抬手一摸，肩骨竟也开始剥落皮肤。
这具用百具童男童女血肉炼就的躯体，正在被那些被他抹除姓名的亡魂啃噬。
他猛地掀翻案上的《生死簿》残卷，泛黄的纸页打着旋儿落在地上，其中一页飘到脚边，上面歪歪扭扭的血字刺得他瞳孔收缩："王二狗，陇西人，母健在。"
山脚下的官道上，送葬队伍正缓缓移动。
三具红漆棺木并排置于青牛车上，棺盖大敞，能清晰看见棺中老者心口碗口大的血洞——那是被阴司堂"剜印"留下的痕迹。
每具棺木前都悬着竹简，用朱砂写着："张屠户，因记影盟烈士名录遭灭口""刘铁匠，因藏烈士牌位遭灭口""陈老妇，因替烈士收骨遭灭口"。
贾蓉站在最前面的牛车旁，素白丧服被山风掀起一角。
她望着道路两侧渐渐聚集的百姓——挑担的樵夫放下了柴捆，卖茶的老妇打翻了茶盏，甚至有几个穿短打的汉子红着眼眶往队伍里挤。"阿蓉姐，人越来越多了。"小核桃攥着她的衣角，声音里带着雀跃的颤音，"刚才有个穿蓝布衫的婶婶，往棺木上别了朵小白花。"
贾蓉低头摸了摸女儿的发顶，目光扫过人群中颤抖的身影。
老账婆拄着青铜杖走在灵首，每走百步便停住，招魂铃在她腕间轻响："赵十七，蓟州役卒遗孤，随影营守雁门关七日七夜，战死时年十九，左胸有道箭伤——"
"是我儿！"路边突然传来一声哭嚎。
白发老妇跌跌撞撞扑过来，手里攥着半块缺角的玉牌，"我儿走时才十五岁，说要去当差挣银子给我买棺木......二十年了，我连他埋在哪儿都不知道......"
贾蓉眼疾手快扶住老妇，转头对身后的影卫道："去把马车牵过来，给老人家垫上软被。"她又摸出帕子替老妇擦泪，声音轻却有力："赵十七的骸骨，我们在雁门关外的乱葬岗找到了。
等葬礼结束，我让人带你去认骨。
从今往后，守心祠旁的遗眷居给您留着，每月有米有肉，您孙辈若愿意读书，影学堂的门永远开着。"
老妇的哭声陡然拔高，周围百姓跟着抹起眼泪。
队伍行进的速度更慢了，不断有人从田埂、从茅舍、从山坳里跑来，手里举着白纸、青枝、甚至刚蒸好的馒头——那是给亡者的"路祭"。
原本百人规模的送葬队，行至第七村时，己汇成三千人的洪流，哭声像涨潮的河水，漫过了整座山谷。
断喉柳的身影隐在山梁后的密林中。
她望着山下如长蛇般的送葬队伍，指尖轻轻叩了叩怀里的木匣。
匣中三十卷《民忆录》抄本还带着墨香，每一页都密密麻麻记着百姓口述的烈士事迹。"点火。"她对身边的影卫低语。
山脚下的官道突然分出一支小队，二十名影卫抬着木架走向城门。
木架上堆着成捆的抄本，火折子擦响的瞬间，火焰腾地窜起。
围观的百姓发出惊呼，却见断喉柳从火中取出个黑铁匣，匣身被烧得通红，她却像感觉不到烫似的，当众掀开匣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卷抄本，连页角都没卷。
"崔判官不是爱抢吗？"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利箭穿透人群，"这三十匣，我藏在十二州的要道：青盐古道的枯井里，金陵秦淮河的桥墩下，漠北的烽火台砖缝中......您若有本事，便一匣一匣来抢。
只是——"她的指尖划过匣身，"就算您抢光了，人心记得的事，您剜得完吗？"
与此同时，寒鸦岭山门前，栾阳正抡起铁锤。
新立的石碑通体漆黑，正面"无名冢"三个大字深深刻进石里，背面却嵌满拇指大的铜镜碎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爹，这镜子是做什么的？"小包子踮脚望着石碑，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枣糕。
"照鬼。"栾阳抹了把汗，将带血的铜钉钉进碑身——那是今早刚送来的，被剜印杀害的第五个百姓的血。
他蹲下来，替儿子擦了擦嘴角的枣糕渣，"以后每死一个人，爹就钉一枚钉子。
等钉子把碑填满了......"他抬头望向山巅的补遗亭，目光像淬了毒的剑，"崔九幽就得自己站上来，把名字刻在这碑上。"
深夜，密室里的崔九幽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他的右腿膝盖以下己经完全白骨化，骨头上爬满暗紫色的纹路，像无数条小蛇在啃噬骨髓。
《生死簿》残卷在桌上自动翻页，每一页都浮现出新的血字："李阿花，死前想喝米汤""张老幺，没偷官粮"......最后一页，西个大字刺得他眼冒金星："你也配裁决？"
"噬忆蛊！
给我啃了这些贱民的脑子！"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黑红的血。
养在密室暗格里的蛊群闻声而动，成百上千只指甲盖大的虫子从砖缝里爬出来，却在触到窗口的瞬间炸成血雾——窗外不知何时挂了满树影契木牌，每块木牌都在嗡鸣，震得蛊虫的壳子碎成粉末。
月光突然变得猩红。
崔九幽踉跄着扑到窗边，只见山谷中浮起千万点幽蓝的光——那是被他抹除姓名的亡魂，每人手里都提着一盏长明灯，灯上写着他们的名字。
光河从山谷延伸向北方，像条发光的锁链，首逼寒鸦岭而来。
更远处，断喉柳的骨笛声响了。
那声音起初像春冰初融，接着变成千军擂鼓，最后化作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崔九幽捂住耳朵后退，却撞翻了案上的烛台。
火苗舔到《生死簿》残卷，他想去抢，却见那些血字突然从纸页里钻出来，化作无数只手，将他的手腕死死按在桌上。
"无名鬼......"黑暗中传来沙哑的笑声。
那个白天逃回的勾魂使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脸上的面具碎成几瓣，"他早就是无名鬼了，所以才要把我们都变成无名鬼......"
崔九幽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望着自己逐渐白骨化的躯体，终于想起那具用百具童男童女血肉炼就的身体，原本的主人叫什么名字——他早忘了。
黎明前的寒风割着人脸。
龙脊关外的荒原上，数百遗族互相搀扶着站在晨雾里。
有白发老妇抱着褪色的襁褓，有少年攥着半块锈迹斑斑的兵符，有孕妇摸着隆起的肚子，目光都死死盯着北方的寒鸦岭方向。
"娘，我们要等什么？"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拽了拽老妇的衣袖。
老妇摸了摸她的头，望着天际泛起的鱼肚白："等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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