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胡匪来了别慌，先让他们吃饱
晨雾未散时，龙脊关的望楼传来梆子急响。
贾蓉正把最后一笔税则抄完，狼毫尖的墨珠"啪"地坠在纸上。
她推开窗，见守城门的老周头正拽着个浑身是土的哨骑往城楼跑——那骑手的皮甲裂开道口子，血顺着大腿往下淌，却顾不上擦，只抓着老周的胳膊喊："三百黑狼骑！
过了红柳沟！
专挑运粮队下刀子！"
"妇孺不留？"贾蓉的声音像浸了冰。
哨骑喉头动了动，突然跪下来："小的亲眼见...他们把粮车掀进河，有个抱娃的嫂子追过去，被马刀挑了——"他哽住，"小的跑的时候，还听见那些狼崽子笑，说要把龙脊关的粮仓当马厩！"
城楼的风卷起贾蓉的衣袖。
她盯着远处泛白的官道，那里本该有运粮队的炊烟，此刻却只有灰蒙蒙的雾。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栾阳的手搭在她肩上："阿木尔在查蹄印。"
话音未落，马蹄声碎玉般撞上来。
阿木尔甩着缰绳冲上楼，皮靴上沾着湿泥："蹄印深三寸，马掌磨得见铁。"他扯下腰间的羊皮水囊灌了口，"这不是打仗，是饿疯的狗抢食。
草原大旱两年，边贸断了，黑狼部的牛羊早死绝了。"他突然攥紧水囊，指节发白，"我阿姐当年...也是这样，带着族里的孩子去抢粮，被官兵砍在雪地里。"
贾蓉的手指在城砖上轻轻叩着。
她想起前日胡老三带来的商队密报——草原上的盐价涨了十倍，牧民拿兽皮换半块饼都要被骂。"关闭城门。"她突然开口，"但沿官道十里设五个野饭棚，每棚堆满热粥馒头，插旗写'饿者自取'。"
"主母疯了？"老周头的眼睛瞪得滚圆，"那是送狼入嘴！"
"要赢胡人，先懂胡人。"贾蓉转身时，晨光正好掠过她的眉峰，"他们要的不是杀，是活。"她看向栾阳，后者的目光己经沉下来，但还是点了点头——他信她的谋算，就像信自己的刀。
三十里外，果勒哈的刀尖挑开最后一片晨雾。
他望着前方那顶蓝布棚子，棚下垒着的陶瓮正冒热气，旗子上的字被风吹得一掀一掀："饿者自取"。
"大帅，有诈！"左右副将的刀己经出鞘，"汉人最会使美人计，这饭里定有毒！"
果勒哈的肚子却先叫了。
他三天前就断了粮，部下们啃了半袋马料，现在连刀都握不稳。
他翻身下马，刀尖戳进最近的陶瓮——粥花溅在刀刃上，是小米和南瓜熬的，香得人发晕。
他舔了舔刀尖，突然把刀一扔，捧起碗就灌。
"大帅！"
"死就死！"果勒哈抹了把嘴，"总比饿死强！"他喝完第三碗，摸出怀里的干肉——那是阿依罕临死前塞给他的，现在早硬得硌牙。
可棚子里的馒头是软的，掰开还冒着热气。
他突然想起小儿子哭着喊"阿爹，我饿"的样子，喉结动了动："都吃！
出了事我担着！"
第一棚的陶瓮空了。
第二棚的腌肉干饼被抢光时，有个小兵突然跪在地上哭："我阿娘三个月没见油星了...她要是能吃口这个..."第三棚的羊奶刚摆出来，几个女兵就红了眼——她们的皮袋里，还装着给家里老人留的最后半块奶渣。
果勒哈攥着马缰的手在抖。
他明明是来烧杀的，可这些汉人连个守棚的都没有，只有个老妇蹲在边上添柴，见他过来还笑："大兄弟，这羊奶是新挤的，热乎着呢。"他的刀"当啷"掉在地上，惊得老妇缩了缩脖子，却还是往他碗里多舀了半勺。
与此同时，铁蛋攥着栾阳的衣角，小眉头皱成个小疙瘩："爹，地下有马。"
"嗯？"栾阳正检查箭簇，闻言蹲下来。
铁蛋闭着眼睛，睫毛在阳光下颤动："走得歪歪扭扭的，像阿黄偷吃了酒。"
栾阳俯身贴地。
马蹄声确实乱得反常，像敲破了的铜盆。
他想起阿木尔的话——胡骑奔袭百里，人饥马乏。"阿木尔！"他扯着嗓子喊，"带十骑伪装溃兵，沿路丢粮仓密图！"又转头对胡老三笑，"老胡，你那机关图纸该派上用场了。"
胡老三搓着布满老茧的手，从怀里摸出卷羊皮纸："响沙阵？
成！
这峡谷的沙底下埋上竹筒，踩上去能响得山都抖。"
果勒哈盯着地上那张"密图"时，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图上画着龙脊关北三十里的荒谷，标着"藏粮千石"。
他踢了踢脚边的"溃兵"——那是个穿汉军甲的小子，跑得连鞋都掉了一只。"追！"他挥刀，"等抢了粮，每人分三斤肉干！"
可进了峡谷他就觉出不对。
马蹄一落地，沙地里就"嗡"地响，像有千万只蜜蜂在叫。
马群开始打颤，有匹青骒马突然人立起来，把骑手甩进沙堆。
更要命的是——哪有什么粮仓？
只有满山的怪石，和渐渐沉下去的日头。
"大帅！南边有火把！"
果勒哈抬头，见对面山崖上缓缓推出几十辆木车，车上堆着的粮包被火光照得金黄。
喇叭里传来汉话，混着生硬的胡语："你们也是被逼的，何必替贪官送死？
放下刀，活路在这！"
沙地里的竹筒突然全响了。
马群受惊，互相撞着往崖边挤，惨叫声混着粮车的喊话，像一把钝刀在果勒哈心口磨。
他摸出怀里的小狼头挂坠——那是儿子周岁时他打的，"阿爹去给你抢糖"，他走的时候这么说。
可现在...
"阿斯兰部的阿木尔在此！"
突然有胡语炸响。
果勒哈猛地转头，见一员大将骑着黑马冲来，铠甲上的狼头纹在火光里发亮。"我阿爹是阿斯兰部的可汗，被朝廷的毒酒害死！"那人摘了头盔，脸上有条旧疤，"龙脊关有地，有粮，有尊严！
跟我走的，我阿木尔用命护着！"
果勒哈的手抖得握不住刀。
他想起三天前，部下们偷偷折返饭棚的样子——他们捧着馒头，像捧着什么宝贝，说"汉人没打我们，还给吃的"。
他又想起阿依罕咽气前说的："别让孩子像我们一样...当饿鬼。"
第西天清晨，两个胡兵跪在龙脊关城门口。
他们的刀裹着布，怀里抱着个裹红布的婴孩。"大帅...大帅自刎了。"其中一个哽咽着，"他说，若这孩子长大，就说汉人城里有个地方，叫龙脊关，饿了也能站着吃饭。"
贾蓉接过孩子时，他正攥着她的衣袖啃。
她摸了摸他软乎乎的脸，转头对栾阳笑："你看，他的眼睛像星星。"
夜里，她在《龙脊日志》上写："敌人可以烧我们的房，但烧不了我们给出去的那碗热粥。
只要人心还暖，这座城就永远不会塌。"
而千里外的京城，徐怀恩把密报撕得粉碎。"黑狼部解散？"他的声音像刮过刀背，"给我调玄甲死士残部...我要他们寸土不得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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