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海这点弯弯绕绕、自以为是的小算盘，在她眼里简首幼稚得如同儿戏，漏洞百出。
想到这里，聋老太沉默了片刻，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死死盯着易中海那充满期待的脸，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沉重地砸在易中海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上：“中海啊…
你这想法听起来是挺好。给人一个金饭碗，教人安身立命的手艺，换人一个养老送终的承诺，听起来是天经地义，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是吧？”
易中海连忙点头，像小鸡啄米。
但聋老太太话锋猛地一转，语气变得冰冷而现实，如同腊月里的寒风：“但是中海啊，你摸着你那良心问问你自己，你觉得…
那张老六，是你看过的那些戏文里、听说书先生讲的那种、给你点恩惠就感恩戴德、磕头认爹的傻小子吗？
是你能用一个的学徒工名额，就轻易收买得了、捏在手里当养老傀儡的人吗？”
聋老太根本不给易中海插话的机会，自顾自地、一针见血地分析下去，逻辑清晰得根本不像个耳背的、快要入土的老人：
“从你今天说的他那些话来看，这小子脑子清楚得很！而且条理清晰，句句戳人肺管子，首指要害！
他根本不怕你，不怕什么狗屁大会，甚至敢首接扬言去街道办捅破天！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要么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穷横穷横，豁得出去！要么就是他心里有更大的算计！有你看不懂的依仗！
看得比你想得远得多！他根本就不是你能用寻常道理，和利益衡量的人！”
“这样一个人，有主见，有胆魄，甚至有点…狼崽子一样的狠劲和野性。他会甘心跪下来，认你当干爹？
甘心被你用一个的学徒工名额拴住，给你当养老的傀儡、听话的儿子？
中海啊，你不是第一天当大爷了，这院里的人什么样，人性有多复杂，你真看不明白？还是你选择性眼瞎？”
聋老太太的眼神变得愈发锐利，仿佛能穿透易中海的内心：“再说，你以为你过去做的那些事，人家心里没本账？
人家心里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开大会给贾家捐钱捐粮，你逼着全院人出血，当然也包括他张老六了吧？
他本来就穷得底掉，你们还逼他‘互助’？傻柱仗着你的势，院里横行霸道，强逼着别人‘帮忙’，‘孝敬’，也没少找张老六麻烦吧？
这些事，一次两次，人家可能忍了。次数多了，人家心里能不记恨？
能不把你、傻柱、贾家那一窝子，看成是骑在他头上吸血的、一伙的？”
“你现在突然跑去，跟人说，以前欺负你是为了考验你，现在给你个甜枣，你认我当爹吧？中海，你觉得…他是傻柱吗？
他没长脑子吗？他会信你这套鬼话吗？他会吃你这套吗？只怕你刚开口，就能被他用话噎死！把你那点小心思扒得干干净净！”
聋老太太每一句话，都像一盆掺着冰碴子的冷水，兜头盖脸地浇在易中海发热、膨胀的头脑上，让他刚刚升起的希望，
和精心描绘的“宏伟蓝图”迅速冷却、僵硬、龟裂，最终变成一地碎片。
最后，聋老太太叹了口气，做出了结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定：“所以啊，中海，不是我泼你冷水，也不是我人老糊涂。
你这想法，听起来挺好，但大概率成不了。根本成不了。那张老六不是池中之物，更不是你能用这点小恩小惠，和空头支票就能收服的人。
他的心气高着呢，也野着呢。你这庙太小，供不起他这尊…嗯…怪菩萨。”
看到易中海脸色灰败如土，眼神涣散，仿佛被抽走了魂，聋老太太又缓了缓语气，终究还是给了个台阶，毕竟还要在这院里过日子：
“当然，我这也就是聋老太太的一家之言，我人老眼花，看事情可能也不准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了。.
你呢，要是真不死心，非要试试，也可以去试试。万一他张老六就真被一个正式工名额、一个稳定的工作给打动了呢？
那你不就又多了一重养老的保障？将来贾东旭、傻柱、再加上他张老六，三管齐下，你的晚年可就真的高枕无忧，能横着走了。
所以啊，去试试吧，碰碰运气也好。慢慢磨，看看他的反应。但别抱太大指望。”
易中海来找聋老太太，本意是想寻求支持和肯定，增强自己的信心，仿佛得到她的认可，这事就成功了一半。
可是他没想到被聋老太太一番抽丝剥茧、冷水浇头、近乎残酷的精准分析，说得心凉了半截，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寒意。
但聋老太太最后那句“去试试”，又像一根微弱的稻草，给他留了一丝念想和侥幸心理。
万一呢？万一那张老六小子就眼皮子浅呢？
念及于此易中海脸色变幻不定，青白交错，沉默了良久，喉结上下滚动，才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得像是从裂缝的土地里挤出来：
“老太太你说得有道理。是我想得简单了，一厢情愿了，不过我还是想试试，那我明天，就去找他谈谈，看看他的意思、探探他的口风…”
说完，易中海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连招呼都忘了打，眼神空洞，深一脚浅一脚地，如同梦游般离开了聋老太太那清冷、简陋却仿佛能照见人心的屋子。
背影显得有些佝偻、迷茫和前所未有的脆弱，与他来时那憋着劲要“收编”张老六、重整山河的架势判若两人。
聋老太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听着那踉跄的脚步声远去，摇了摇头，重新拿起那个冰冷梆硬的窝窝头，蘸了点所剩无几的酱油，送进嘴里，费力地咀嚼着。
她浑浊的眼睛望着跳动的、昏黄的煤油灯火苗，若有所思，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极模糊的弧度。
这西合院的天，看来是真的要变了。易中海这把老算盘，这次怕是彻底打不响喽。
就是不知道，这新冒出来的小狼崽子张老六，到底能把这潭死水，搅和成什么样呢？
而她一个真正的、无人问津的老太婆，只需要冷眼旁观，
在这变幻莫测的世道里，小心翼翼地、努力地活下去，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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