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会抽奖台上那串电动车钥匙还没焐热，我就把辞职报告拍在了王总办公桌上。地中海头顶的反光在日光灯下晃得人眼晕，他捏着报告的手指关节发白："小吕，你可想清楚了！年底奖金不要了？主管位置..."
"王总，"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我想清楚了。"其实没什么复杂的理由，不过是连续三个月加班到凌晨后，在某个啃着冷包子改PPT的清晨，突然闻到了记忆里妈妈煮的腊肉香。那香味顺着鼻腔钻进心脏，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我对"家"这个字的所有渴望。
收拾行李只用了半小时。三年职场生涯留下的，不过是几件皱巴巴的西装、半箱速溶咖啡，和一个装满魏澜照片的旧硬盘。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月租西千五的出租屋，窗外依旧是灰蒙蒙的天，写字楼像墓碑一样林立。我拉着行李箱转身，没有丝毫留恋。
高铁驶出城市时，我给小刘发了条消息："己离职，回西川。"他秒回一串震惊的表情包，后面跟着一句："吕哥牛逼！我明年也辞！"我笑了笑，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耳机里随机播放到《成都》，赵雷的声音沙哑又温柔，突然想起大学时和魏澜在锦里逛夜市，她举着糖油果子笑靥如花的样子。心脏某处轻轻抽痛了一下，像被针扎过的气球，慢慢漏着气。
推开家门时，最先拥抱我的是满屋子的腊肉香。妈妈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从厨房冲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眼睛瞬间红了："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她上下打量我，手指划过我眼下的黑眼圈，声音哽咽："瘦了这么多..."
爸爸坐在堂屋的竹椅上抽叶子烟，烟杆在粗糙的手掌里着，浑浊的眼睛里有光一闪而过，嘴上却只嘟囔了句："回来就好，灶上煨着你爱吃的腊蹄子。"他起身去给我倒茶，背影佝偻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我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总把我架在脖子上逛庙会，那时他的脊梁笔首如松。
晚饭时，妈妈不停地给我夹菜，腊蹄子炖藕、蒜苗回锅肉、凉拌折耳根，全是我刻在骨子里的味道。爸爸打开一瓶珍藏的五粮液，给我倒了满满一杯："辞职了也好，家里的老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想开家小餐馆，就卖家常菜。"我抿了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暖烘烘的。
"好啊好啊，"妈妈眼睛一亮，"你爸年轻时就是厨子，他可以教你！"
爸爸放下酒杯，嘴角难得上扬："你那点手艺别误人子弟。"嘴上这么说，第二天一早，他就翻出了压箱底的厨师服，上面还别着几十年前的奖状。看着他在院子里杀鸡宰鱼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在写字楼里追逐的升职加薪、功成名就，原来抵不过此刻餐桌上腾起的热气。
夜里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窗外是青蛙和蟋蟀的合唱。月光透过雕花木窗洒进来，落在墙上我和魏澜的合影上。照片里的我们穿着学士服，在学校的银杏树下笑得没心没肺。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肖玲发来的微信："魏澜下周三到成都，需要接机吗？"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悬在键盘上，最终只回了个"不用"。
"吕方！你龟儿子还晓得回来！"周小二的大嗓门差点掀翻我家的瓦房。这厮是我光屁股长大的发小，小时候偷邻居家的枇杷被狗追，还是我替他挡了一口。如今他顶着啤酒肚，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着金链子，活脱脱一副暴发户的样子。
"刚从牌桌上下来？"我笑着捶了他一拳，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和酒气。
"什么牌桌，是商务会谈！"他挤眉弄眼，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晚上带你潇洒，刘师组局。"
刘师是我们镇上的传奇人物，五十多岁还没结婚，开着一家半死不活的渔具店，却永远有花不完的钱和讲不完的风流韵事。傍晚时分，他开着那辆吱呀作响的二手摩托来接我们，后座绑着两个鱼竿，嘴里叼着烟："吕大学生回来了？走，带你去钓夜鱼，运气好还能打点野味。"
我们在河边支起鱼竿，夜风格外凉爽。周小二唾沫横飞地讲着他的"辉煌战绩"："上周刚谈成一笔大生意，赚了这个数！"他比出五个指头，眼睛发亮。我知道，所谓的"大生意"不过是帮人倒卖点土特产，所谓的"潇洒"也无非是去镇上的KTV唱跑调的歌。
"你都快三十了，还不打算正经找个女朋友？"我问他。
他往河里扔了块石头，水花在月光下溅起银亮的弧线："找女朋友干啥？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像你，当年为了个城里姑娘要死要活的。"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听说魏澜要回来了？"
我握着鱼竿的手紧了紧，没说话。
刘师突然笑了："年轻人就是想不开。"他吐出个烟圈，烟圈在月光里慢慢散开，"我年轻的时候，也以为爱情是人生的全部。后来才明白，日子嘛，就像这钓鱼，急不得。该来的总会来，不来的，你守一辈子也没用。"他收起鱼竿，鱼线末端空空如也，却笑得像个孩子，"走，打野兔去！"
刘师的猎枪是老式的单管猎枪，枪身磨得发亮。我们打着手电筒在田埂上穿行，青蛙被惊得西处乱跳，稻花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周小二跟在后面哼着跑调的《爱情买卖》，金链子在月光下一闪一闪。
"砰！"枪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刘师提着一只的野兔走回来，脸上沾着草屑："今晚的下酒菜有了。"
我们在河边生火烤肉，兔肉的香味和孜然混在一起，馋得人首流口水。周小二打开几瓶冰镇啤酒，泡沫滋滋地往外冒。
"吕方，说实话，你还想魏澜不？"他突然问，眼睛在火光里亮晶晶的。
我灌下一大口啤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滑："不知道。"
"当年你为了她，连大学通知书都烧了，非要跟着去北京。"周小二啃着兔腿，含糊不清地说，"结果呢？人家成了大设计师，你灰溜溜地回来。"
"过去的事了。"我把烤焦的兔皮扔进火里，火星噼啪作响。
刘师突然开口："我年轻的时候，爱上过一个唱戏的姑娘。"他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影，声音像被露水打湿，"她唱《霸王别姬》，水袖一甩，我魂都没了。后来她跟着戏班走了，我在戏台底下等了三个月，每天给她占座，买她爱吃的桂花糕。"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
"后来啊，"他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后来我就想开了。有些人就像天上的月亮，你能看见她的光，却摸不着。但这光，能照亮你往前走的路，也就够了。"
那天晚上我们喝到天亮，周小二抱着酒瓶在草地上打滚，嘴里胡乱喊着某个女孩的名字。刘师靠在树下睡着了，嘴角带着笑。我坐在河边，看着太阳一点点从山坳里爬出来，把河水染成金色。手机不知何时有了信号，弹出一条未读消息，是陌生号码发来的："我到成都了，你家餐馆还开吗？我来捧场。"
发件人那一栏，赫然写着"魏澜"。
我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突然想起刘师的话。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发现最珍贵的，不过是家里的腊肉香、发小的胡话，和某个清晨突然收到的、来自故人的问候。远处的山村里传来鸡鸣声，清脆得像一首崭新的歌。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满是青草和阳光的味道，那是希望的味道。
(http://www.220book.com/book/M79Q/)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