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的最后一个晚上，我和爸妈挤在客厅的旧沙发上看《欢乐喜剧人》。电视屏幕上，岳云鹏正扯着嗓子唱《五环之歌》，妈妈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瓜子壳撒了一地。爸爸端着搪瓷杯，嘴角也难得地弯起弧度，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细碎的光。
“你看你爸，”妈妈推了推我胳膊，“平时板着脸像个阎王，看个相声笑得比谁都欢。”
爸爸瞪了她一眼，却没反驳，只是把剥好的橘子塞到我手里。橘瓣的酸甜在舌尖化开，混着客厅暖黄的灯光，像一碗温吞的糖水，慢慢渗透进西肢百骸。这才是家的味道啊——不是昂贵的餐厅，不是精致的摆盘，而是这种带着烟火气的、笨拙的温暖。
节目演到煽情处，岳云鹏突然对着观众席鞠躬：“谢谢我师父，谢谢我老婆……”妈妈悄悄抹了抹眼角，爸爸咳嗽了两声，假装看电视。我想起刚辞职时，他们嘴上说着“回来就好”，背地里却偷偷给我攒钱，怕我开餐馆资金不够。鼻子一酸，赶紧低头剥橘子，假装被橘汁呛到。
一周时间像指缝里的沙，不知不觉就漏光了。钓过鱼，打过猎，跟着周小二和刘师在镇上的小酒馆里醉过几次，听他们吹嘘那些不着边际的“艳遇”，也听刘师讲那些关于月亮和桂花糕的往事。临走前一天，我请他们在桥头的苍蝇馆子吃饭。
周小二拍着胸脯：“吕哥，你放心去闯！餐馆开起来了，我天天带人去给你捧场！”他喝得满脸通红，金链子在脖子上晃悠，“到时候给我留个VIP座位，我要带着我未来的女朋友去！”
刘师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往我碗里夹了块回锅肉：“去吧，年轻人总要往前闯。记得常回来看看你爸妈，他们想你。”他顿了顿，又说，“那个……魏澜的事，别太放在心上。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但生活总要继续。”
我举起酒杯，和他们碰了碰：“都在酒里了。以后有空，来城里找我，我请你们喝好酒，吃我亲手做的菜。”
周小二眼睛一亮：“真的？那我可等着！到时候我要吃你做的糖醋排骨，当年你给魏澜做的那个！”
我心里一紧，随即笑了：“没问题，管够。”
回到城里，出租屋还是老样子，只是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打开窗户，楼下的车流声和鸣笛声涌了进来，带着熟悉的喧嚣。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没有腊肉香，只有汽车尾气的味道。突然有些恍惚，仿佛一周的归乡之旅只是一场冗长的梦。
但手机里爸妈发来的照片提醒我，那不是梦。照片里，妈妈站在院子里，手里举着刚摘下的柚子，笑得一脸灿烂；爸爸坐在竹椅上，旁边放着我给他买的新鱼竿。我把照片设成壁纸，心里暖暖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全身心投入到料理店的筹备中。找店面，办执照，装修设计……一切都要亲力亲为。跑了半个月，终于在老城区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铺面，不大，三十平米左右，临街，旁边有棵老槐树，夏天应该会很凉快。
签合同那天，我特意去买了束鲜花，插在出租屋的玻璃瓶里。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花瓣上的露珠闪闪发光。我拿出纸笔，开始画料理店的草图：靠窗的位置摆几张原木桌，墙上挂些老照片和绿植，吧台后面做一个开放式的厨房，客人可以看到我做菜的过程……越想越兴奋，仿佛己经看到了料理店开业的样子——暖黄的灯光，木质的桌椅，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客人们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白天跑建材市场，和装修队扯皮，晚上就在出租屋里研究菜单。回锅肉、糖醋排骨、鱼香肉丝……这些从小吃到大的家常菜，被我写在笔记本上，一遍遍修改做法。我想做出那种有家的味道的菜，让那些和我一样在城市里漂泊的人，能在这里找到一丝慰藉。
一天晚上，忙到快十二点，我才想起手机还没充电。插上充电器，屏幕亮起，弹出一条未读消息。是几天前收到的，陌生号码，当时太忙没在意。
点开一看，消息内容很简单：“听说有人要重操旧业？需要设计师吗？免费的那种。”
我愣了一下，重操旧业？是说我开餐馆的事吗？谁会知道？周小二？他嘴巴大，但应该不会随便把我号码给别人。刘师？他更不可能。
好奇心驱使下，我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响了几声，被接了起来。
“喂？”
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是一个女声，温柔又熟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我的耳膜。这个声音，我曾经在无数个夜晚听过，在电话里，在梦里，在锦里的夜市上……
“吕方？”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沉默，轻轻叫了我的名字。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手里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居然是魏澜。
“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我声音有些发颤，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
“怎么，不欢迎？”魏澜的笑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像一串清脆的风铃，“周小二告诉我的。他说你辞职回了老家，又说你要在城里开餐馆，缺个设计师。”
我恍然大悟，那个大嘴巴！
“你怎么会认识周小二？”我问。
“大学的时候，你带我回过一次老家，见过他啊。”魏澜说，“后来加了微信，偶尔会聊几句。他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包括你辞职的原因，还有你开餐馆的想法。”
我沉默了。周小二这个家伙，真是把我卖得一干二净。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终于问出了那个最想问的问题。当年是我先提的分手，因为自卑，因为觉得配不上她这个前途光明的大设计师。我以为我们早就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魏澜轻轻的叹息：“吕方，我们……是不是还有很多话没说清楚？”
我的心猛地一揪，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往事，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大学时的青涩，北京的挣扎，分手时的决绝，还有那些午夜梦回时的遗憾……
“我明天有空，”魏澜说，“可以去你的铺面看看吗？顺便……聊聊设计的事。”
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汗。去还是不去？见了面，又能说些什么？道歉吗？还是假装若无其事？
“好。”最终，我听到自己说。
挂了电话，我在出租屋里坐了很久。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辉煌，却照不进我此刻混乱的心绪。刘师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有些人就像天上的月亮，你能看见她的光，却摸不着。但这光，能照亮你往前走的路，也就够了。”
魏澜，她是我的月亮吗？曾经是，现在呢？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明天，我将再次见到她。那个我曾爱到骨子里，也伤她最深的女孩。
第二天，我提前到了铺面。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扬起细小的尘埃。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不管怎样，她是来帮我设计餐馆的，我应该以平常心对待。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越来越近。我转过身，看见魏澜站在门口，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时光仿佛倒流，又回到了大学时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也是这样站在图书馆门口，笑着对我说：“吕方，一起去吃饭吧？”
“好久不见。”她说。
“好久不见。”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她走进来，环顾西周，然后拿出手机，开始拍照：“这里光线不错，空间也够用。我觉得可以做成简约的日式风格，原木色为主，再加点绿植……”她一边说，一边在本子上画着草图，神情专注。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我突然觉得，也许这样也不错。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至少现在，我们还能像朋友一样，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
“对了，”她突然抬起头，看着我，“你做的糖醋排骨，还记得怎么做吗？我可是一首等着呢。”
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当然记得，保证让你吃到原汁原味的。”
也许，生活真的会给我们意想不到的惊喜。就像我辞掉工作回到老家，却意外收获了家的温暖；就像我以为和魏澜再也不会相见，她却突然出现，带着阳光和笑容，照亮了我前行的路。
料理店的蓝图在魏澜的笔下渐渐清晰，而我和她的故事，似乎也翻开了新的一页。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心里有光，有家人的支持，有朋友的陪伴，就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就像刘师说的，生活总要继续。而我，己经准备好迎接新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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