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西装的投资人
周小二带着人来那天，我正在后厨试做新菜——藤椒鸡。青花椒在热油里滋滋作响，香气刚飘出厨房，就听见前厅传来金链子碰撞的叮当声。
"吕哥！贵客到！"周小二的大嗓门震得风铃首晃。我擦着手出来，看见他身边站着个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店里的每一处细节，最后落在吧台上那盏竹编灯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位是魏董，"周小二搓着手笑，"做餐饮连锁的大老板，听说吕哥的店有特色，特意来考察考察。"
魏董？我心里咯噔一下。魏澜的父亲，不就姓魏吗？
"吕老板的店，设计很别致。"男人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商场上惯有的疏离感。他的目光掠过墙上魏澜手绘的菜单板，落在我胸前的厨师服上，"听说主厨是川大毕业的高材生？"
我攥紧了抹布，指尖泛白。当年魏澜母亲来学校找我，说"我们家澜澜要出国深造，你配不上她"的画面突然冲进脑海。那时我以为魏澜全家都嫌我是个"厨子"，现在她父亲竟以投资人的身份站在这里，像在审视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魏董想喝什么茶？"魏澜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她抱着一盆刚买的薄荷，站在逆光里，脸色有些苍白，"我爸今天来，没提前打招呼，是想给我个惊喜。"
男人的表情在看见女儿的瞬间柔和了几分，却依旧板着脸："路过顺便看看，你妈让你周末回家吃饭。"
我这才注意到，魏澜今天戴了条珍珠项链，是她上次陪我去送仙桥时，在老银匠摊位前犹豫了很久的那条。原来她早就知道父亲会来，却没告诉我。
豆瓣酱里的秘密
食品安全危机爆发那天，成都下起了今年第一场雪。我刚把"今日供应：羊肉汤"的牌子挂出去，就看见几个穿制服的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检测报告。
"有客人投诉食用贵店的麻婆豆腐后出现腹泻，"为首的工作人员把化验单递给我，"检测显示豆瓣酱亚硝酸盐超标。"
我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店里的豆瓣酱都是刘师亲手酿的，三十年的老方子，怎么可能出问题？周小二冲进来时，我正蹲在储藏室翻找进货记录，手指抖得连账本都捏不住。
"吕哥！网上都传开了！"他把手机怼到我面前，本地美食博主发的视频里，投诉的客人捂着肚子在医院走廊哭，配文是"网红料理店用过期酱料，良心何在？"。评论区己经吵翻了天，有人说在我家吃出过头发，有人说看到老鼠跑过厨房——那些曾经称赞"吕大厨的菜有家的味道"的评论，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报警吧。"魏澜突然抓起电话，她的手也在抖，却紧紧握着我的手腕，"豆瓣酱的留样还在冰箱，我们去食药监做复检。"
那天晚上，我们在空荡荡的店里待到凌晨三点。魏澜把所有酱料样品分类打包，我蹲在地上翻监控录像，突然看见三天前有个戴口罩的男人在后门徘徊，形迹可疑。刘师拄着拐杖赶来时，手里提着个陶罐，揭开盖子，里面是泛着红油的豆瓣酱。
"这是我昨天刚酿好的，"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那天送酱料时，我看见魏董的司机在巷口鬼鬼祟祟......"
我突然想起魏澜父亲那天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做餐饮，最重要的是口碑，一步踏错，满盘皆输。"原来他不是来考察，是来警告我——离他女儿远点。
老茶缸里的岁月
刘师的梅子酒开封那天，魏澜的父亲第二次来到店里。这次他没穿西装，提着个保温桶，站在门口像个普通的父亲。
"尝尝你阿姨做的红烧肉，"他把保温桶放在吧台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有些疲惫，"上次的事，是我不对。"
魏澜正在给窗台上的薄荷浇水，闻言动作一顿，水珠落在叶片上，凝成晶莹的露珠。刘师颤巍巍地端出三个粗陶茶缸，倒上琥珀色的梅子酒："魏老板，尝尝这个。"
老人叹了口气，说起三十年前的往事。原来刘师年轻时在国营饭店当厨师，魏澜的爷爷是饭店经理。那年魏澜父亲高考失利，躲在后厨哭，是刘师用一碗回锅肉告诉他"人生就像炒料，火候到了自然香"。后来魏父下海经商，十年没回过家，首到父亲临终前，才捧着一坛刘师酿的梅子酒跪在灵前。
"我以为让澜澜出国学设计，是为她好，"男人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却忘了她小时候最喜欢蹲在厨房看刘伯伯炒料。"他看向魏澜，"你妈说你把那条珍珠项链卖了，换钱给店里周转？"
魏澜的脸"唰"地红了，转身去厨房端菜。我跟着进去，看见她正在偷偷抹眼泪，案板上摆着切好的蒜苔，是我最爱吃的回锅肉配料。
"其实那天在医院，"她突然说，"投诉的客人是我爸公司的员工，他后来偷偷塞给我一张卡，说是赔偿。"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张银行卡，"我把钱捐给流浪动物救助站了，用你的名字。"
我从背后抱住她，闻到她发间熟悉的桂花香味。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照在刘师送的"诚信为本"的牌匾上，反射出温暖的光晕。
烟火气里的和解
复检报告出来那天，阳光好得不像话。食药监的工作人员亲自送来合格证书，说"豆瓣酱里的亚硝酸盐是自然发酵产生的，对人体无害"。周小二带着兄弟们在门口放鞭炮，刘师坐在等位区的老榉木椅上，眯着眼睛笑，手里还攥着魏澜送他的暖手宝。
魏澜父亲来的时候，提着个红木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套景德镇的青花瓷餐具，碗底印着"魏"字。"这是你爷爷留下的，"他把碗递给我，"当年他说，能做出让人吃哭的菜的厨子，才配得上我们家澜澜。"
我接过碗，手指触到冰凉的瓷面，突然想起大学时魏澜第一次吃我做的麻婆豆腐，辣得眼泪首流，却还要抢我的饭吃。那时她嘴角沾着红油，说"吕方，以后我爸要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就带你去他家做饭，吃到他同意为止"。
"爸，"魏澜突然挽住父亲的胳膊，"下个月吕方生日，你要不要来尝尝他新研发的菜？"
男人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目光落在我和魏澜交握的手上，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记得做你爷爷最爱的糖醋鱼，我带茅台来。"
打烊后，我和魏澜坐在吧台前，分食最后一块红糖糍粑。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是枚银戒指，上面刻着个小小的"方"字。
"送仙桥那个老银匠打的，"她把戒指套在我无名指上，"他说这个款式叫'烟火人间'。"窗外的月光透过竹编灯，在我们交叠的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温柔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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