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晨雾像揉碎的云絮,黏在“歌书堂”的黛瓦上,连木门的木纹里都浸着湿凉。阿音提着食盒推门时,竹编提手被她攥得温热,盖子缝里漏出的糯米香,混着雾汽飘向院角的老槐树——树桠上还挂着昨晚孩子们忘收的风筝,纸鸢的边缘被雾打湿,蔫蔫地垂着。
她把食盒往八仙桌上放时,竹底蹭过桌面的木纹,发出轻响。刚抬手要揭盖子,后院就炸开一阵笑闹:小柱子攥着支狼毫笔追过来,笔锋沾的墨汁滴在青石板上,晕出一串小黑点;虎头在前头跑,青布衣角上的墨渍像朵炸开的小乌云,他却踮着脚笑,鞋尖沾的泥点都跟着晃,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张皱巴巴的字帖。
“你们俩又闹什么?”阿音叉着腰站在门槛边,故意把声音提得高了些。小柱子猛地刹住脚,毛笔差点从手里飞出去,他挠了挠后脑勺,墨渍蹭在耳后,像块小小的胎记:“阿音姐姐,虎头抢我的字帖!他说想认‘歌’字,却首接从我桌上抽走了!”
“我没有抢!”虎头噘着嘴躲到槐树后,字帖往背后藏,露出的一角还沾着他手心的汗,“我就是看你写得好,想比着描两笔,你扭头就追,跟要吃人似的!”
两人正扯着嗓子争,院门口传来琵琶弦的轻响。龙陵兰抱着琵琶走进来,月白的裙角扫过门槛的青苔,身后的影端着个粗陶壶,壶身上印着几片淡青的竹叶,是上次阿音在集市上挑的。“别急,”龙陵兰把琵琶放在廊下的竹椅上,琵琶套上绣的兰草被晨雾润得发暗,她从影手里接过陶壶,指尖触到壶身的温热,“先喝口茶,这是今早刚泡的薄荷,凉丝丝的,消消气。”
陶碗倒出浅绿的茶汤,薄荷的清香裹着热气飘开。龙陵兰把碗递到两个孩子手里:“小柱子,你是学堂里的大哥哥,字帖借弟弟看看,教他写几笔,不是比追着闹更有意思?”她又转向虎头,指尖轻轻点了点他衣角的墨渍,“想认字是好事,但要先问过别人,抢东西的话,再好的字也写不端正,对不对?”
虎头捧着茶碗,抿了一口,清凉的茶汤滑过喉咙,刚才憋的气像被风吹散了。他蹭到小柱子身边,把字帖递回去:“对不起,我不该首接拿。”小柱子脸一红,也把字帖往他面前推:“没事,我教你写‘歌’字!左边是‘哥’,你看,像两个小人肩并肩;右边是‘欠’,就像有人唱歌时,拉长了调子,像欠了一声似的。”他说着,用没沾墨的手指在虎头手心划,“你试试,‘哥’要写得稳,‘欠’的撇要飘一点,像唱歌的调子。”
虎头眼睛亮起来,跟着在自己手心划,两人头挨着头,刚才的别扭早散了,墨渍蹭到彼此的袖子上,也只嘿嘿地笑。
影在一旁默默收拾着散在桌上的毛笔,把掉在地上的狼毫捡起来,用布擦去笔锋的泥。他记得龙陵兰说过,孩子们初学写字,笔要选兼毫的,软中带硬,才好掌握力道;墨要磨得细,磨墨时要顺时针转,不能急,不然墨汁会粗,写出来的字发涩。他坐在砚台边,墨锭在砚台上轻轻转,动作慢而稳,墨汁慢慢晕开,黑得发润,像江南傍晚的天,细腻得没有一丝杂色。
日头升到半空时,学堂的门又被推开。张婶挎着个竹篮走进来,篮沿挂着的青菜还沾着露水,叶子上的蚜虫被她随手掐掉,丢在地上。“龙姑娘,阿音姑娘,”她笑得眼角堆起细纹,把篮子往廊下递,“今早刚从地里拔的青菜,嫩得很,你们中午炒着吃,配着米饭香。”说着,她又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西个圆滚滚的咸鸭蛋,蛋壳上还沾着些泥,“我家那口子说,孩子们读书费脑子,这鸭蛋是用松枝腌的,油多,给他们补补。”
龙陵兰接过篮子,青菜的露水沾湿了她的指尖,凉丝丝的。“张婶,每次都让你费心,我们怎么好意思。”她把鸭蛋往布包里塞了塞,怕太阳晒着,“学堂里的米和菜都够,下次别再跑这一趟了。”
“说啥客气话!”张婶摆着手,往院里瞅了瞅,看到虎头正跟着小柱子写字,笑得更欢,“要不是你们办这学堂,虎子现在还在地里摸爬滚打,哪能识得字、写得笔好字?这点东西算啥,都是应该的。”
影刚从厨房出来,手里抱着一捆劈好的柴,柴块码得整整齐齐,棱角都被他劈得光滑,不会刮到手。他看到张婶,脚步顿了顿,微微点头:“张婶,下次有劈柴、挑水的重活,让张叔来喊我。”
“哎!好嘞!”张婶应着,看着影胳膊上的肌肉线条,笑着对龙陵兰说,“影小哥真是勤快,每次来都见他忙前忙后,你们有他在,省不少心。”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学堂的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打碎的金子。龙陵兰抱着琵琶坐在门槛上,阳光照在她的发顶,发丝泛着浅金的光。她调了调弦,指尖拨出一串轻响,跟着唱起了江南的小调,调子软乎乎的,像院里的风。孩子们围在她身边,小柱子跟着哼,跑调了也不害臊;虎头拉着她的裙角,仰着头看,眼睛里映着阳光,亮闪闪的。
影靠在门框上,手里攥着个小木盒,作者“月色jq朦胧”推荐阅读《穿成青楼丫鬟后,我靠系统逃荒了》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指腹反复着盒盖的木纹。他看着龙陵兰的侧脸,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嘴角的笑意像浸了蜜,连眉梢都软下来。他悄悄打开木盒,里面是个木雕的小琵琶,比龙陵兰常用的那把小了一半,琴身上刻着几株兰草,叶片的脉络都雕得清晰,是他昨晚在灯下刻的,刻到后半夜,手指被刻刀划了道小口子,他用布条缠了,没让任何人知道。
等龙陵兰唱完最后一句,弦音慢慢消散在风里,影才走过去,把小木盒递到她面前。“给你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了院里的麻雀,耳根悄悄漫上红,像被午后的阳光晒烫了似的。
龙陵兰放下琵琶,接过木盒,打开时,眼睛亮了亮。指尖触到木雕的那一刻,就觉出了细腻——每一道刻痕都磨得光滑,兰草的叶脉像真的浸过晨露,连琵琶的弦轴都雕成了小小的圆珠,摸起来温温的。“真好看,”她抬头看着影,眼里的笑意像要溢出来,“你刻了很久吧?谢谢你,影。”
阿音在一旁择青菜,看到这一幕,捂着嘴笑起来:“影叔叔,你这手艺越来越好了!下次也给我刻一个小药箱呗?我要带花纹的,最好是刻几朵小雏菊。”
影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好,下次给你刻。”
那天下午的学堂,笑声像挂在院里的风铃,风一吹就响。孩子们拿着影之前刻的小木剑、小木琴,在院里追着跑,小木剑的木头柄被他们攥得发亮;龙陵兰和阿音坐在廊下择青菜,菜叶子上的虫眼被阿音挑出来,丢给院角的鸡;影在厨房忙碌,锅里炖着鸡汤,姜片和红枣的香气飘出来,混着薄荷茶的清苦,在院里绕来绕去。江南的风很软,吹得槐树叶沙沙响,带着薄荷的清香,连时光都像被泡在温水里,慢慢悠悠地淌。
可这份宁静,终究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
夕阳刚要沉到山边,一个骑着快马的信使就冲进了村子,马脖子上的铜铃叮当作响,惊飞了院里的麻雀。他勒住马,缰绳在手里绕了两圈,高声喊:“朝廷征兵!江南适龄男子,三日之内到县衙集合!”
阿音刚把炖好的鸡汤端上桌,听到喊声,手一抖,汤勺差点掉在桌上。龙陵兰站起身,走到院门口,就见信使从怀里掏出一张名单,大声念着名字,念到“张老实”时,张婶正好从家里赶来送咸菜,手里的坛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咸菜撒了一地,她脸色瞬间白了,扑过去抓住信使的马缰绳:“官爷,我家男人……他能不去吗?他要是走了,我和虎子怎么办啊!”
信使皱着眉,拨开她的手:“朝廷的命令,谁敢违抗?三日之内必须到,不然按抗旨论处!”说完,拍马就走,马蹄扬起的尘土落在张婶的头发上,她腿一软,坐在地上,捂着脸哭起来:“他身子不好,去年还得了风寒,这一去……这一去要是回不来可怎么办啊……”
阿音和龙陵兰赶忙走过去,把她扶起来。阿音掏出手帕,给她擦脸上的泪:“张婶,您别着急,说不定……说不定只是去一阵子,很快就回来了。”话虽这么说,她心里也没底——乱世里的征兵,哪有那么容易回来。
影站在一旁,眉头皱得很紧,手指攥成了拳。他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张婶,又看了看院里不知所措的虎头,沉默了很久。
那天晚上,学堂的灯亮到很晚。龙陵兰在灯下缝补孩子们磨破的衣服,阿音在一旁收拾碗筷,影则坐在门槛上,望着院外的月亮,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天一早,阿音去喊影吃早饭,推开门却发现房间空着。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桌上放着一个砚台,里面是磨好的墨,旁边压着一张纸条,字迹是影的,刚劲有力,却带着几分仓促:“我代张叔入伍,学堂之事,劳你们多费心。望平安。”
龙陵兰拿着纸条,指尖微微发颤。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纸条上,把“平安”两个字照得很亮,她的眼睛慢慢红了,却没掉泪——她知道,影做出这个决定,是早就想好的,他从来都是这样,默默做事,不声不响地把所有难处都扛下来。
孩子们得知消息后,都安静下来。小柱子把影刻的小木剑放在桌上,轻轻摸了摸:“影叔叔会回来的,对不对?他答应过要教我刻木头的。”虎头趴在桌上,小声说:“我以后再也不抢字帖了,等影叔叔回来,我要给他看我写的‘歌’字。”
阿音紧紧握住龙陵兰的手,手心的温度传过来,带着力量:“影是个好人,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我们把学堂守好,等他回来。”
此后的日子,学堂里少了那个总是默默忙碌的身影,柴要阿音去劈,墨要龙陵兰去磨,可大家依旧把学堂打理得井井有条。孩子们每天依旧读书、写字,张婶常来帮忙做饭,每次都会多做一份,放在影之前常坐的位置上。
江南的雾依旧会在清晨笼罩学堂,薄荷茶的清香依旧飘在院里,只是那把木雕的小琵琶,被龙陵兰放在了琵琶旁边,每次她弹琴时,都会先摸一摸那木雕的兰草,像在触摸一份沉甸甸的期盼——盼着风里再传来马蹄声,盼着那个沉默寡言的身影,能推开学堂的木门,说一句“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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