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机械厂宣传科的办公室在办公楼二楼最东侧，一间二十平米的屋子挤着五张办公桌，靠窗的位置留着积灰的画架，墙角堆着一摞泛黄的旧厂刊，空气中飘着油墨与粉笔灰的混合气味。苏沐第一天上班报到时，科长老周正坐在正中的办公桌后写材料，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格外清晰。
“给你介绍下，” 老周头也没抬，指了指周围的同事，“小刘负责宣传栏绘画，张姐和李姐管黑板报和物资登记。” 他顿了顿，才看向苏沐，“你的活儿就是写新闻稿、编厂刊，每周更新两次宣传栏，跟着他们学。”
苏沐一一问好。小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戴着副断了腿的眼镜，笑起来有些腼腆 —— 后来她才知道，小刘的父亲曾是 “旧职员”，家庭成分让他在单位里始终抬不起头，画得一手好画却从不敢张扬。张姐和李姐都是西十多岁的老职工，说话带着国企职工特有的沉稳，悄悄塞给她一本《宣传工作手册》，低声说：“老周就爱听口号，写稿多往上靠靠。”
第一天的工作就是整理历年厂刊。苏沐翻着那些满是 “抓革命、促生产”“争当革命先锋” 的文章，只觉得空洞乏味。午休时她没回家属院，揣着笔记本钻进了金工车间。巨大的机床轰鸣声震得耳朵发疼，父亲苏振邦正和几个老师傅围着一台旧机床讨论，机油溅得满脸都是。
“爸，咱们厂主要生产啥？” 苏沐凑过去问。
“农机具和小型机床，” 苏振邦擦了把脸，指着不远处的成品，“这是给农村公社造的脱粒机，那是给地方工厂供的车床。就是设备太老了，精度上不去，比国外的差远了。” 旁边的王师傅接过话头，叹着气说：“上次给邻市供的车床，因为齿轮精度不够，退回来三分之一，愁得老苏好几晚没睡好。”
苏沐把 “精度不足”“设备老化”“农机脱粒机易卡壳” 等字眼记在笔记本上，又跟着父亲去了铸造车间、装配车间，一圈走下来，笔记本记满了半本，总算摸清了机械厂的生产脉络：作为北方老牌国企，厂子主打农机与基础机床，是地方经济的支柱，但受限于技术和设备，产品质量不稳定，与国外同类产品差距明显。
入职第三周，老周交给苏沐一个硬任务：编一期 “技术革新特刊”，配合厂里正在推进的 “生产提质运动”。他扔过来一份自己写的初稿，通篇都是 “发扬革命精神，攻克技术难关”“为革命生产贡献力量” 的口号，连具体革新方向都没提。
“苏沐，你把这稿子润色下，加些车间的例子，周三前给我。” 老周说完就去开党委会议了。
苏沐看着初稿皱起眉头，干脆翻出自己的车间采访笔记，重新动笔。她没用一句空泛的口号，而是以王师傅改齿轮的故事开篇：“金工车间的灯光亮到深夜，王师傅拿着卡尺反复比对 —— 他正在修改的齿轮模数，只差 0.5 毫米就会导致农机卡壳。‘革命不是喊出来的，是卡尺量出来的’，这是王师傅常挂在嘴边的话。”
接着她又写了铸造车间的新尝试：“张班长带着徒弟试了七次新砂型配方，终于解决了铸件气孔问题。他说‘浪费一斤铁就是浪费国家的资源，革新就得敢试敢闯’。” 结尾配上各车间的革新进度表，清晰列出 “己解决问题” 和 “待攻克难点”，既接地气又有指导性。
周三老周看到改后的稿子时，先是眉头紧锁，反复读了三遍后，突然拍了下桌子：“就用这个！比我写的实在多！”
特刊印发那天，车间里几乎人手一本。王师傅拿着印有自己名字的文章，逢人就炫耀：“这写的就是我改齿轮那事儿，苏沐这丫头真细心！” 连厂长路过宣传栏时，都特意停下来看了半天，对老周说：“这期特刊办得好，接地气，能鼓舞人心。” 老周回来后拍了拍苏沐的肩膀，语气里多了几分认可：“以后厂刊的稿子，你多费心。”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苏沐的顺风顺水，很快引来了暗处的刁难。这天张姐去后勤科领稿纸，回来时一脸无奈：“后勤科说咱们上月领的纸超标了，这月的暂时不给，还说要等王科长签字 —— 就是王倩倩她爸，刚调去后勤科管物资。”
苏沐瞬间明白过来。王科长被从后勤科调去车间后，不知怎么又托关系回了后勤科管物资，这明显是借着赵磊父亲的势力找茬。张姐劝她：“要不找老周说说，让他去通融下？”
“不用。” 苏沐放下笔，起身往厂长办公室走。她知道老周向来怕得罪人，这事找他没用。厂长正在看生产报表，见她进来有些意外：“小苏？有事吗？”
“厂长，宣传科的稿纸被后勤科扣了。” 苏沐语气平静，“现在厂里在搞生产提质，我们要写车间的先进事迹，还要配照片登厂刊。缺了纸，厂刊就得停更，宣传栏也没法更新 —— 工人们看不到自己的故事，积极性怕是会受影响。”
她特意强调 “生产提质” 和 “工人积极性”，这正是厂长当前最关心的事。果然，厂长皱起眉头，立刻拿起电话打给后勤科：“宣传科的物资必须优先保障！厂刊是鼓舞生产的阵地，耽误了你们负得起责？”
挂了电话，厂长对苏沐说：“去领吧，就说是我批的。”
苏沐道谢离开，刚走出办公楼就撞见了王科长。他脸色铁青，却没敢发作，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苏沐挺首腰杆走过，心中了然 —— 职场刁难如同当年的小黑屋，一味退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唯有拿出底气，才能站稳脚跟。
回到办公室，张姐己经领回了稿纸，笑着说：“还是你有办法！这下王科长不敢再刁难咱们了。” 苏沐没说话，只是拿起笔继续写稿，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笔记本上，“语言是武器，亦是桥梁” 那行字格外清晰。她知道，这只是职场的第一道坎，往后的路，还得靠自己一步步走稳。
(http://www.220book.com/book/M7XO/)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