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灶火里的星子
邱莹莹跟着秀芬婶走在回村的山路上时,月亮己经爬到了中天。
山风裹着野菊花的香,从两人脚边的石缝里钻出来。邱莹莹摸了摸发间的槐花簪——那是她用母亲留下的碎银打的,簪头雕着半朵未开的槐花,此刻正被月光镀得透亮,像要融化在夜色里。
"秀芬婶,"她轻声开口,"阿娘的魂儿......真的在槐花里吗?"
秀芬婶的竹杖点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她的盲眼望着前方,眼角的皱纹里泛着暖光:"女娲娘娘说,魂儿是人的念想变的。你阿娘活着时,总在槐树下给你编草蚂蚱;她走了以后,那棵树就把她的念想收进槐花里了。"她的手轻轻搭在邱莹莹肩头,"你要信,只要你记得她,她就永远在。"
邱莹莹低头看向掌心的陶片。陶片上的"云雷纹"还在微微发亮,像有生命般跟着她的心跳起伏。她想起在老窑址时,井里的金光里浮现金母的脸——那是她第一次看清女娲的模样,不是庙里泥像的严肃,而是像母亲一样温柔,眼角有细小的笑纹。
"莹莹!"
山脚下传来呼喊。是阿福,村里的放牛娃,正举着火把往山上跑,裤脚沾着泥,手里还攥着半截草绳。
"出事了!"阿福跑到近前,火把的光映得他脸通红,"村东头的王阿婆......王阿婆说她看见灶王爷了!"
"灶王爷?"秀芬婶皱起眉,"大晚上的,老人家看错了吧?"
"不是看错!"阿福急得首跺脚,"王阿婆说,灶王爷的画像在冒黑烟,灶台上的供品全烂了,还......还有股怪味,像烧塑料似的!"他压低声音,"我爹说,可能是山匪余孽来捣乱,可我刚才路过村口,没看见生人......"
邱莹莹的手一紧。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魔煞"——那东西专啃食人间的烟火,喜欢躲在阴暗处,等人们放松警惕时下手。
"走,去看看。"她拽了拽秀芬婶的衣袖。
村东头的王阿婆家住在村尾,土坯房的外墙上爬满了南瓜藤。邱莹莹推开门时,满屋子都是焦糊味。
王阿婆正跪在灶台前,手里攥着把蒲扇,拼命扇着风。灶台上的陶瓮裂了道缝,里面的麦芽糖浆正顺着裂缝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更诡异的是,供在灶王爷像前的两根红蜡烛,烛芯竟变成了黑色,火焰缩成豆粒大,忽明忽暗。
"阿婆,您没事吧?"邱莹莹扶住王阿婆的胳膊。老人的手烫得惊人,像揣着块火炭。
王阿婆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惊恐:"莹莹丫头,你来得正好!我刚才添柴火,刚把玉米饼子放上去,就看见灶王爷的胡子......他的胡子在动!"她指着墙上的画像,画像里的灶王爷穿着青布衫,正眯着眼睛笑,可邱莹莹凑近一看,发现画像的边缘竟泛着青灰色,像被什么东西浸过。
"阿婆,您先去里屋歇着。"秀芬婶扶着王阿婆往里走,又回头对邱莹莹说,"我去看看灶台。"
邱莹莹蹲在灶台前。灶膛里的余烬还冒着热气,可她刚伸手去碰,就觉得指尖刺痛——灶膛的砖缝里竟渗出黑色的雾气,像活过来的蛇,往她手背上爬。
"这是......"她倒抽一口凉气。
"魔煞的残气。"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邱莹莹抬头,看见女娲站在灶台前。她还是那身月白粗布衫,发间别着朵槐花,只是这次的影子比上次更淡,像要融在夜色里。
"小友,你在害怕?"女娲笑了,指尖轻轻拂过灶台,黑色的雾气立刻发出尖啸,缩回砖缝里。
"它......它在吃灶火。"邱莹莹说,"王阿婆说供品烂了,蜡烛变黑,是不是因为......"
"因为它在啃食人间的烟火气。"女娲接过她的话,"灶火是一家人的暖,是日子的红火,是......"她的目光落在邱莹莹掌心的陶片上,"是你阿娘用陶土焐热的希望。"
邱莹莹突然想起母亲烧陶时的场景。那时窑火烧得通红,母亲说:"陶土要经过七七西十九天的暴晒,再用文火慢慢烧,才能焐住人气。人间的烟火也是这样,要有人天天添柴,日日用心,才不会灭。"
"那我们该怎么救王阿婆家的灶火?"她急切地问。
女娲指了指灶台上的陶瓮:"把陶片放进去。"
邱莹莹依言将陶片放进陶瓮。陶片刚触到麦芽糖浆,就发出"嗡"的轻响。黑色的雾气从陶瓮里涌出来,在半空聚成一团,发出刺耳的尖叫。
"这是......"邱莹莹后退两步,"是之前那个魔煞残核?"
"是它的爪牙。"女娲摇了摇头,"真正的残核还在后山,但它派了这些小喽啰出来,专门找那些烟火气弱的地方下手。"她的指尖泛起金光,指向陶瓮,"陶片里有你阿娘的念想,能镇住这些邪祟。你把它放进陶瓮,它就会以为找到了藏身之处,暂时不会出来。"
陶瓮里的黑雾渐渐消散,灶台上的蜡烛重新亮了起来。王阿婆从里屋走出来,手里端着碗热姜茶:"莹莹丫头,刚才那股怪味没了,灶王爷的画像也变清楚了......"她指着画像,邱莹莹这才发现,画像里的灶王爷不知何时多了个笑容,眼角的皱纹像朵绽开的菊花。
"阿婆,您快去喝姜茶。"邱莹莹扶着王阿婆坐下,又帮她盖好被子。
秀芬婶从厨房端来碗槐花糕:"王阿婆,吃点甜的,压压惊。"
王阿婆咬了口槐花糕,眼泪"啪嗒"掉在碗里:"我刚才......我刚才看见灶王爷跟我说话了。"
"说什么?"邱莹莹好奇地问。
"他说......他说'这姑娘有颗金子般的心,要好好护着'。"王阿婆摸了摸邱莹莹的手,"丫头,你阿娘要是泉下有知,该多高兴啊。"
夜更深了。邱莹莹跟着秀芬婶往回走时,月亮己经偏西。
"秀芬婶,"她摸了摸怀里的陶片,"女娲娘娘说,魔煞的残核还在后山。我们要不要......"
"不急。"秀芬婶打断她,"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足精神。你阿娘用陶土给你留了这么多东西,都是要等你心稳了才能用。"她的手轻轻搭在邱莹莹肩头,"再说,你不是一个人。"
邱莹莹抬头,看见村里的灯火次第亮起。王阿婆家的窗户透出暖黄的光,阿福家的牛棚里传来牛嚼草的声音,村东头的老槐树下,有几个老人正摇着蒲扇聊天。
"秀芬婶,"她轻声说,"我好像懂了。女娲娘娘说的'人间烟火',不是指多热闹的场面,而是这些普普通通的日子,是王阿婆的灶台,是阿福的牛棚,是老槐树下的闲聊......"
"对。"秀芬婶笑了,"这些东西看着不起眼,可要是没了它们,这人间就成了空的壳子。"她的指尖指向远处,"你看,李二狗家的灯还亮着,他肯定又在捣鼓他的皮影戏;阿灯她爹的酒坊飘来酒香味了,明天该酿新酒了;还有......"
"还有我娘的陶窑。"邱莹莹接口道,"等天亮了,我想去看看。"
秀芬婶点了点头:"好。我陪你。"
两人的脚步声渐远,融入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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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邱莹莹跟着秀芬婶来到后山的老窑址。
晨雾还没散,窑址的土坡上长满了野蔷薇,粉白的花瓣上沾着露珠,像撒了把碎玉。老窑的残垣断壁立在晨雾里,像头沉睡的巨兽。
"你阿娘的陶窑就在这儿。"秀芬婶指着土坡下的一个土坑,"当年她就是在这儿烧出那半块陶球的。"
邱莹莹蹲下来,拨开野蔷薇的枝条。土坑里露出半截陶管,管壁上还沾着褐色的陶土,像凝固的血。她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温热——和陶片的温度一模一样。
"秀芬婶,"她轻声说,"我娘是不是经常来这里?"
"是啊。"秀芬婶在她身边坐下,"你阿娘年轻时,总爱蹲在这儿看老窑的砖。她说,这些砖里有好多故事,是前人烧陶时留下的念想。"她的手轻轻抚过陶管,"后来她嫁给你阿爹,生了你,就更爱来了。她说,等你能走路了,要教你揉陶泥,教你烧陶,教你把日子过成陶罐里的甜。"
邱莹莹的眼眶发酸。她想起母亲床底下的铁盒,里面除了碎瓷片,还有张画——画里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蹲在陶窑前揉陶泥,旁边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妇人,手里举着块陶球,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阿娘......"她轻声喊,"我没让您失望。"
晨雾突然散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陶管上。邱莹莹看见陶管的缝隙里渗出点金光,像颗小星子在闪。她伸手去碰,指尖刚碰到金光,就想起昨晚的梦——
梦里,母亲站在陶窑前,身后是漫天的星子。她对邱莹莹说:"莹莹,女娲娘娘给了我们陶土,不是要我们烧出多贵重的东西,是要我们把心意揉进去。你看这陶土,越揉越软,越揉越暖,就像日子,越过越甜。"
"阿娘......"邱莹莹的眼泪掉在陶管上,"我想您了。"
"她就在这儿。"秀芬婶指着陶管的金光,"还有这儿。"她又指向邱莹莹的心口。
邱莹莹低头,看见陶片上的"云雷纹"正在发光,和陶管的金光交相辉映。她突然明白,母亲的魂儿从来没有离开过——她藏在陶土里,藏在槐花里,藏在每一块揉过的陶泥里,藏在每一个想起她的清晨和黄昏。
"秀芬婶,"她擦掉眼泪,站起身,"我们回去吧。今天我要帮阿福家的牛割草,还要去李二狗家看皮影戏,晚上给王阿婆送碗槐花粥。"
秀芬婶笑着站起来,扶着她的胳膊:"好。咱们把这人间的烟火,过成最甜的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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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邱莹莹端着槐花粥走进王阿婆家时,屋里己经聚了不少人。
阿福的爹在修灶台,李二狗抱着他的皮影箱,正给王阿婆的小孙子演《龟兔赛跑》。阿灯的爹在酒坊里搬酒坛,酒香味混着槐花香,飘得满屋子都是。
"莹莹来啦!"阿福的爹抬头笑,"快坐,粥给你留着呢。"
邱莹莹把粥放在八仙桌上,看见王阿婆正攥着小孙子的手,教他揉陶泥。小孙子才三岁,手上全是泥,却笑得像朵花:"阿婆,这个泥软软的,像云彩!"
"对,"王阿婆摸了摸他的头,"等你长大,要像莹莹丫头一样,把泥揉成最漂亮的罐子。"
邱莹莹突然想起母亲的话:"人间最珍贵的,从来不是长生丹,而是这些愿意为彼此活着的人。"
她走到李二狗身边,看他耍皮影。孙悟空的金箍棒在幕布上翻飞,猪八戒的耳朵被扯得老长,小孩子们笑成一团。
"莹莹,"李二狗抬头,"你要不要试试?"
邱莹莹摇了摇头,却从怀里掏出陶片。她把陶片放在幕布后面,金光透过驴皮,把孙悟空的影子照得金灿灿的。
"看,"她对小孙子说,"这是女娲娘娘的陶片,能给皮影添光彩。"
小孙子瞪大眼睛,盯着金色的影子,突然喊:"奶奶,这个影子会发光!像星星!"
王阿婆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对,这是人间的星星,是不会灭的。"
夜渐深了。邱莹莹站在老槐树下,望着村里的灯火。
秀芬婶端着碗热粥走过来:"莹莹,喝口粥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邱莹莹接过粥,喝了一口。热气暖了她的胃,也暖了她的心。她抬头看向天空,月亮又圆又亮,像块刚出窑的陶片。
"秀芬婶,"她轻声说,"我好像明白了。女娲娘娘给的陶片,不是用来镇邪的,是用来提醒我们的。"
"提醒什么?"
"提醒我们,人间最珍贵的,从来不是什么神仙法宝,是我们彼此的牵挂,是我们用心揉出来的日子,是我们愿意为彼此守着的烟火。"邱莹莹笑了笑,"这些东西,才是最厉害的法宝,能把所有的邪祟都赶跑。"
秀芬婶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块碎瓷片。瓷片上刻着和陶片一样的"云雷纹":"这是你阿娘当年和我一起烧的。她说,等莹莹长大,要把这两块瓷片合起来,做成个碗,用来盛最甜的粥。"
邱莹莹接过瓷片。两块瓷片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春天的冰裂开,像夏天的雨落下,像秋天的果子熟了,像冬天的雪落了。
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莹莹,要是娘不在了,你就去槐树底下,找那朵开在月光里的槐花。"原来,母亲早就把所有的答案都埋在了她身边——在陶土里,在槐花里,在每一碗热粥里,在每一次牵挂里。
风里飘来槐花香,混着皮影戏的唱词,混着热粥的甜,混着孩子们的笑声。邱莹莹知道,从今天起,她不再是那个躲在地窖里的小女孩了。她是阿娘的女儿,是女娲的守护者,是这人间烟火的继承人。
而在她们看不见的山巅,那粒被压制的魔煞残核突然发出尖啸。它挣扎着想要挣脱,却见邱莹莹的背影越来越远,身后跟着秀芬婶,跟着村里的老老少少——他们举着火把,喊着"莹莹加油",喊着"阿娘回家",喊着"这人间,我们守定了"。
魔煞残核的尖啸渐渐弱了下去。它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比怨气更强大,比死亡更永恒。那是人间的烟火,是彼此的牵挂,是代代相传的温暖。
(第二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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