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陶土新生
秋分那天，邱莹莹蹲在重开的陶窑前，看新挖的陶土在掌心转出圆。这是土灵珠归位后的第七日，窑址的土色比从前更润了，像浸了蜜的栗子仁，揉泥时指腹能触到细密的气泡，“噗”地破在掌纹里，带起一缕清甜的土香。
“莹莹，火候到了！”秀芬婶的声音从窑口传来。她拄着竹杖，围裙上沾着槐米汁，正盯着窑膛里跃动的火苗。李二狗举着陶胚跑过来，额角挂着汗：“我按你教的，把云雷纹刻在壶嘴上了，你瞧——”
邱莹莹接过陶壶。壶身还带着新泥的，云雷纹里嵌着星星点点的金粉，是昨夜她用陶片研的末。这是阿石叔留下的法子：“陶土里掺着星子灰，烧出来的器物能沾月光，存得住人气。”
“成了！”她轻声说。窑火“轰”地窜高半尺，映得众人脸上都是暖光。这是土灵珠归位后，老窑址重新燃起的第一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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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当土灵珠在土地庙的供桌上泛起金光时，邱莹莹以为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可近日来，她总在夜里听见陶土的“说话声”——不是人言，是泥土在窑里翻涌的轻响，是陶胚在火中舒展的叹息，像极了母亲当年揉泥时哼的小调。
“阿娘，是陶土在唤我吗？”她摸着怀里的陶片问。陶片上的“石”字己被得发亮，贴着心口暖融融的。
夜里，女娲又出现在老槐树下。她的月白衫子沾着露水，手里捧着块新烧的陶盏，盏身刻着“平安”二字。“土灵珠归位，地脉活了，陶土也醒了。”她把陶盏递给邱莹莹，“你听见的，是大地的呼吸。”
“那阿石叔呢？”邱莹莹问，“他能感受到吗？”
女娲的目光落在陶盏上，轻声道：“他本就是陶土里生的魂。当年他用血肉护地脉，如今地脉活了，他的魂也跟着陶土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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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晌午，邱莹莹正教村里的孩子们揉泥。小栓子捏的陶猪歪着耳朵，妞妞的陶碗缺了个口，她也不恼，只说：“泥要揉够七遍，心要沉够七遍，急不得。”
“莹莹姐！”阿福从窑口跑过来，裤脚沾着草屑，“李二狗他爹说，后山的野菊开得比往年盛，咱们去采些做香包吧？”
“好。”邱莹莹应了，收拾好陶胚，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把阿石叔的旧草帽带上。”
阿福愣了愣：“阿石叔的草帽？不是早扔了吗？”
“在窑址的草棚子里。”邱莹莹说，“我昨儿收拾时看见的，帽檐还绣着朵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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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的野菊果然开疯了。金黄的花盏缀满枝桠，风一吹，落得人肩头都是。邱莹莹带着孩子们采菊，阿福举着草帽在前面跑，兜了半帽子花。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仙途引第八劫“莹莹姐，你看！”妞妞指着石缝里钻出的野菊，“这朵和你娘绣的香包一样！”
邱莹莹蹲下去。那朵菊生在两块碎陶片中间，花瓣上沾着陶土的碎屑，却开得格外精神。她轻轻摘下，别在妞妞的发间：“等你长大，也要像这花，长在哪儿都好看。”
孩子们采了满满一竹篓野菊，邱莹莹却停在老窑址的草棚前。草棚的屋顶塌了半边，墙根堆着些旧陶胚，最上面压着顶褪色的草帽——正是阿石叔的。帽檐的菊绣己经褪成淡粉，帽里还留着块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女子所绣。
“阿娘？”她轻声喊。
风突然大了。草帽“啪”地掉在她脚边，帽里掉出张泛黄的纸。邱莹莹捡起来，是阿石叔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阿月，今日去镇里卖陶胚，见着个绣菊的姑娘，手巧得很。她给我这顶草帽，说‘陶匠的头不能晒’。我没敢收，可又舍不得……”
纸页背面画着朵菊，旁边写着：“等窑烧好了，给你蒸桂花糕。”
邱莹莹的眼泪滴在纸上。她终于明白，母亲床底下那张阿石叔的画像，为何总带着笑——原来他也曾有过这样柔软的心事。
“阿石叔，”她把纸页小心收进怀里，“您的菊花，我们替您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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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回村时，李二狗的皮影箱摆在晒谷场上。他正调试着新刻的驴皮，见邱莹莹过来，眼睛一亮：“莹莹，你瞧这出新戏——《陶匠与菊》！”
幕布拉开，驴皮上的陶匠扛着陶胚，身后跟着个绣菊的姑娘。陶匠的左手戴着块补丁，姑娘的篮子里装着野菊，连驴背上的陶罐都刻着云雷纹。
“这戏说的是……”李二狗挠挠头，“陶匠和绣菊姑娘的情分，还有他们守着陶窑的日子。”
邱莹莹笑了。她知道，这不是李二狗的杜撰。阿石叔的草帽，母亲的绣菊，还有那些藏在陶土里的细碎心意，本就是同一段故事的不同章节。
夜渐深时，邱莹莹坐在陶窑前，看最后一窑陶器出窑。陶胚在火里烧了七日七夜，开窑时竟泛着蜜色的光，壶嘴的云雷纹里嵌着金粉，像撒了把星星。
秀芬婶捧着个陶盏过来：“莹莹，你看这盏。”盏底刻着“阿月”二字，是李二狗趁她不注意刻的。
“阿娘若在，定要夸这盏好看。”邱莹莹轻声说。
“她早夸过了。”秀芬婶笑着指了指窑顶。
邱莹莹抬头。月光漫过窑顶的碎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恍惚间，她看见母亲和阿石叔的影子叠在一起，母亲举着陶盏，阿石叔捧着野菊，两人都笑着，像从前那样。
山风裹着菊香吹过来，邱莹莹听见陶土在耳边轻语：“要好好揉，好好烧，把日子焐得热乎。”
她摸了摸怀里的陶片，又摸了摸身边的陶窑。这一刻她终于懂了——所谓传承，从来不是守着旧物哭泣，而是让旧物里的心意，在新的日子里继续生长。就像这陶土，揉过昨日的泪，烧过今日的火，终会在明日的窑里，开出更美的花。
（第二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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