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棚的水汽还没散，赵小军裹着棉袄坐在灶膛边，看着林秀莲往粥里撒葱花。她的手在白雾里动着，指尖沾着点米浆，像裹了层薄霜。锅里的南瓜粥咕嘟着，甜香混着葱花的鲜，把雪夜的寒气挡在门外。
“尝尝？”她舀了勺粥递过来，瓷勺在他嘴边停下时，手腕轻轻抖了抖——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赵小军记得。
他张嘴接住，南瓜的绵甜和米粒的软糯在舌尖化开，葱花的味不冲，反而衬得粥更香了。“比上次的甜了点。”他咂咂嘴，故意逗她。
林秀莲果然瞪了他一眼，转身往灶里添柴：“就你嘴刁。上次你说太淡，这次多放了半勺糖，又嫌甜，难伺候！”话虽凶，嘴角却翘着，围裙上沾着的南瓜籽被她顺手摘下来，扔进灶膛，“噼啪”爆了个小响。
赵小军笑了，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给你的。”
是块花布，靛蓝色底，上面绣着几朵小雏菊，是他昨天赶集时在杂货摊淘的。他记得她上次补袜子，用的还是块褪色的补丁布。
林秀莲接过来，手指着布面，忽然往灶膛里塞了根粗柴，火光“腾”地窜起来，映得她脸通红：“买这干啥？我还有布。”
“那布都起球了。”赵小军低头拨弄着粥碗，“做双新袜子吧，你那双后跟都磨透了。”
她没说话，只是把布叠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塞进围裙口袋里，指尖反复蹭着口袋边缘，像在确认那布是不是真的存在。
粥喝到一半，院门外传来狗叫，是隔壁张大爷家的老黄狗。林秀莲起身掀开门帘：“这么晚了，谁啊？”
门外站着个雪人似的身影，是张大爷，手里捧着个瓦罐：“秀莲，小军，刚炖好的狗肉，给你们送点。”
赵小军赶紧起身接过来，瓦罐烫得他首换手：“大爷，您太客气了！”
“客气啥！”张大爷跺着脚搓手，“你俩帮我修的鸡窝结实得很，这点肉算啥？对了，明儿镇上有集市，听说来了个卖布的，秀莲你不是爱做针线活吗？去看看？”
林秀莲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不了，家里还有活没干完。”
“去呗。”赵小军忽然说，“我明天歇工，陪你去。”
她猛地抬头看他，眼里像落了星子：“真的？”
“真的。”他点头，见她还愣着，又补了句，“顺便给你买两捆线，你上次说红棉线不够了。”
张大爷在一旁笑：“瞧瞧，多好！去吧去吧，年轻人就该出去逛逛。”
送走张大爷，林秀莲把狗肉倒进砂锅里，又加了点萝卜块炖着，嘴里嘟囔：“买线干啥？我还有半卷呢……”
“半卷哪够？”赵小军帮她添柴，“你那床被套，不是还没锁边吗？”
她不说话了，只是往灶膛里添柴的动作慢了些，火光映着她的侧脸，能看到绒毛上沾着的细小灰尘，像落了层金粉。
第二天赶集，镇上的人摩肩接踵。林秀莲攥着布包走在前面，赵小军跟在后面，手里拎着她买的线轴和顶针。走到布摊前，她蹲下身翻捡着，手指划过块湖蓝色的细棉布：“这块做里子正好，软和。”
“要多少？”赵小军问。
“扯三尺就行。”她比划着，“做件小褂，够了。”
摊主是个嘴甜的大婶：“姑娘好眼光！这布是新到的，贴身穿舒服着呢。你家汉子对你真好，跟在后头拎东西，啧啧。”
林秀莲的脸“腾”地红了，慌忙摆手：“不是……他是我……”
“是我嫂子。”赵小军接过话，拎着布卷往前走，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几个摊主都听见了。林秀莲跟在后面，耳朵红得快要滴血，却没反驳，只是脚步放慢了些，故意拉开半尺距离，又在他回头时赶紧跟上。
走到街角，有个卖糖画的老头，转盘上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赵小军停下：“转一个？”
“小孩子玩的。”她嘴上说，眼睛却盯着转盘上的凤凰看。
赵小军塞给老头两个铜板，把转盘转得飞快。指针慢悠悠停下，正好指在凤凰上。老头笑：“好彩头！凤凰配龙，是喜事啊！”
糖画递过来时，林秀莲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赵小军把糖凤凰递给她：“拿着。”
她接过去，用舌尖舔了舔，甜丝丝的糖味漫开时，忽然说：“上次给你搓背，你背上那道疤……是小时候爬树摔的？”
赵小军愣了下，那道疤在左肩，是十岁那年为了给她摘山枣摔的，没想到她记得。“嗯。”
“以后别爬高了。”她小声说，“我不爱吃山枣了。”
他心里一动，刚想说点什么，却见她指着前面的杂货摊：“快看，有卖竹篾的，买两根回去编筐。”
逛到日头偏西，两人手里己经拎满了东西。往回走时，林秀莲忽然想起什么：“糟了！砂锅还在灶上炖着，忘了关火！”
两人赶紧往家跑，气喘吁吁冲进院子，却见灶房的烟筒没冒烟，门虚掩着。推开门，张大爷正坐在灶膛边添柴，见他们回来笑：“怕你们忘事，我过来看看，果然火都快灭了。”
砂锅里的狗肉萝卜炖得烂熟，香气满院都是。林秀莲又羞又愧：“大爷，又让您受累了。”
“啥累不累的。”张大爷舀了勺汤尝，“小军，你嫂子这手艺，比饭馆的强！”
赵小军看着林秀莲红着脸盛汤，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锅炖肉，慢慢熬着，总会香起来的。
晚饭时，张大爷喝多了点酒，拍着赵小军的肩膀：“小军啊，我跟你说，秀莲是个好姑娘，你……”
“大爷！”林秀莲赶紧给张大爷夹菜，打断他的话，脸都快埋进碗里了。
赵小军没说话，只是给林秀莲碗里夹了块最大的狗肉，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心里像揣了块热乎的糖，慢慢化着。
夜深了，雪又下了起来。赵小军躺在炕上，听着隔壁屋林秀莲收拾东西的动静，还有她偶尔哼的小调——是今天糖画老头哼的《龙凤呈祥》，跑调跑得厉害，却让他忍不住笑了。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样，偷偷学唱村里戏班子的调子，跑调跑到被戏班老板笑，却还是每天蹲在台下听。那时候他总笑话她，现在却觉得，这跑调的歌，比啥都好听。
隔壁的灯灭了，小调声也停了。赵小军望着窗外的雪，忽然很期待明天——明天，他要跟她一起编竹筐，她教他，他肯定学不会，到时候她又会瞪他，像小时候那样。
这样想着，他嘴角带着笑，慢慢睡着了。梦里，有暖烘烘的灶膛，有甜丝丝的糖凤凰，还有她红着脸跑调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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