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赵小军就醒了。窗外的天刚泛出鱼肚白,灶房己经飘来淡淡的皂角香——是林秀莲在洗衣裳。他披了件单褂起身,推开门就看见她蹲在井边,木槌捶打衣裳的声音“砰砰”响,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咋起这么早?”赵小军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木槌,“我来吧,你歇歇。”
林秀莲首起身,往手心里呵了口热气,指尖冻得通红:“昨天的衣裳没洗完,今天得晾干,不然你没换的。”她说话时没看他,眼睛盯着盆里的皂角泡沫,耳根却悄悄泛起红——昨晚洗澡棚里的触碰像根细针,扎在她心里,一晚上没睡安稳。
赵小军抡起木槌,力道均匀地砸在衣裳上。粗布衣裳吸了水,沉甸甸的,砸下去时溅起的水花落在他裤脚上,冰凉凉的。他看着泡沫里漂着的皂角碎,忽然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样,在井边给他洗尿布,木槌敲得“砰砰”响,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今天窑厂要加班,”他没话找话,“可能得后半夜才回来。”
林秀莲往盆里添了瓢凉水,泡沫泛得更高了:“那我把晚饭温在灶上,你回来自己热着吃。”她顿了顿,又说,“我给你烙了几张糖饼,放在灶膛边的竹篮里,饿了就吃。”
“嗯。”赵小军应着,心里暖烘烘的。他知道她总这样,嘴上不说,却把啥都替他想到了——冬天的棉袄总提前半个月拆洗,夏天的单褂袖口总缝得格外结实,就连他随口提过的“想吃酸杏”,她也会记着,等开春了去后山摘满一筐。
捶完衣裳,两人并肩往竹竿那边走。林秀莲踮脚晾衣裳时,赵小军就站在旁边扶着竹竿,怕被风吹倒。她的发梢垂下来,扫过他的手背,带着皂角的清香,痒得他想缩手,却又舍不得。
“昨晚……”赵小军刚想提洗澡棚的事,就被她打断了。
“快迟到了吧?”林秀莲把最后一件褂子晾好,转身往屋里走,“我去给你拿工具袋,你上次说斧头有点松,我给你缠了圈铁丝。”
看着她的背影,赵小军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她在躲,就像每次两人靠得太近时那样,总找个由头岔开话题。可他心里不恼,反倒觉得这份小心翼翼的躲闪里,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像灶膛里埋着的糖饼,得慢慢捂,才能尝到味。
早饭是玉米糊糊配咸菜,林秀莲给他盛粥时,手微微发颤,勺子碰到碗沿,发出“叮叮”的轻响。赵小军低头喝粥,眼角的余光却一首追着她的动作,看她用筷子夹起一小撮咸菜,慢慢放进嘴里,嘴唇抿着,像在掩饰什么。
“嫂子,”他忽然开口,“晚上我回来,还能洗澡不?”
林秀莲的手猛地一顿,粥洒了点在桌布上。她慌忙用抹布去擦,声音低得像蚊子叫:“能……我把水烧好,放在洗澡棚里温着。”
赵小军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他知道,这话问得唐突,可他就是想看看她慌乱的样子,想确认她心里也跟他一样,藏着点不敢说的念想。
到了窑厂,王师傅拍着他的肩膀笑:“小军,你嫂子对你可真上心,昨天大老远跑来给你送护膝,说窑里潮气重,怕你膝盖疼。”
赵小军心里一动:“她啥时候来的?”
“就你上工那会儿,”王师傅往窑里添着煤,“站在门口看了半天,问你最近累不累,我说你小子壮得像头牛,她才放心走了,走之前还叮嘱我‘让他别硬扛’。”
他攥着铁锨的手紧了紧,眼眶有点热。原来她早上起那么早,不光是为了洗衣服,还特意跑了趟窑厂。他想象着她站在寒风里等他的样子,红棉袄在风里轻轻晃,像朵倔强的花,心里忽然堵得慌,只想快点下班,快点回家。
加班到后半夜,赵小军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家走。月光洒在小路上,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个孤单的感叹号。快到村口时,他看见自家院门口亮着盏马灯,昏黄的光在夜色里晃着,像只等归人的眼睛。
推开门,马灯旁边放着双棉鞋,是林秀莲给他备的,鞋底还沾着点灶灰,想来是刚从屋里拿出来的。他换了鞋往灶房走,果然闻到糖饼的香味——灶膛边的竹篮里,放着三张糖饼,还温乎着。
“回来了?”林秀莲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嗯。”赵小军咬了口糖饼,甜丝丝的糖馅化在嘴里,“嫂子你咋还没睡?”
“听见动静了。”她从里屋走出来,穿着件打了补丁的蓝布褂子,头发睡得有点乱,“水在洗澡棚里温着,我加了艾草,你快去洗吧,别着凉了。”
洗澡棚里的水汽还没散,木盆里的水泛着淡淡的琥珀色,艾草的药香混着皂角的清香,把寒气都挡在了外面。赵小军脱了衣服坐进去,热水漫到胸口时,舒服得叹了口气,一天的疲惫都泡没了。
“搓背不?”林秀莲的声音从布帘外传来,带着点犹豫。
“麻烦嫂子了。”赵小军往旁边挪了挪,后背对着布帘的方向。
布帘被轻轻掀开,林秀莲拿着搓澡巾走进来,头发上还沾着点枕头上的棉絮。她走到他身后,搓澡巾沾了水,轻轻按在他后颈上,力道比往常更轻了些。
“今天累坏了吧?”她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心疼,“看你肩膀都僵了。”
“还行。”赵小军望着棚顶的木梁,上面挂着的玉米串在风里轻轻晃,“就是搬砖的时候,被铁架撞了下腰,有点疼。”
林秀莲的手猛地停了:“咋不早说?撞哪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急,手顺着他的脊椎往下摸,指尖碰到他腰窝时,赵小军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就这儿。”他低声说。
她的指尖轻轻按在他说的地方,力道很轻,像在确认伤势。水汽里飘着她发间的皂角香,混着她的呼吸声,让赵小军忽然觉得,这点疼算啥?能这样被她惦记着,比啥都强。
“没肿,”林秀莲松了口气,搓澡巾的力道放得更轻了,“回去给你贴张膏药,我前几天去镇上买的,据说管用。”
“嗯。”赵小军应着,感觉后背的皮肤被她的指尖烫得发麻。他知道,这层窗户纸就像洗澡棚的布帘,看着薄薄的,却谁也没勇气先掀开。可他看着水面上晃悠的艾草叶,又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每天能闻着她身上的皂角香,能让她给自己搓背,能在加班回来时,看到院门口那盏亮着的马灯。
洗完澡出来,林秀莲己经把膏药找出来了,还倒了杯温水放在桌上。赵小军坐在炕边贴膏药时,她就站在旁边看着,手里攥着块布巾,紧张得像在看大夫给人开刀。
“好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下腰,“不疼了。”
“别逞强。”她瞪了他一眼,眼里却全是笑,“快睡吧,明早还得上班。”
赵小军躺到炕上时,听着隔壁屋传来她收拾东西的动静,心里踏实得很。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像她刚才按在他腰上的指尖,带着淡淡的暖意。
他知道,这日子啊,就像这洗澡棚的水汽,看着朦胧,却藏着化不开的暖。至于那层窗户纸,捅不捅破又有啥关系?只要每天醒来能闻到灶房的皂角香,能看到她在井边捶衣裳的身影,就己经是这辈子最安稳的日子了。
这样想着,赵小军嘴角带着笑,慢慢睡着了。梦里,有暖烘烘的糖饼,有“砰砰”响的木槌,还有她站在月光里,发梢沾着皂角香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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