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军在窑厂的活儿干得有些心不在焉。锤子抡下去总偏几寸，砌砖时砂浆抹得歪歪扭扭，连工头都看出了端倪，拍着他的肩膀打趣：“小军，昨晚没睡好？瞧这精神头，像是被抽了魂似的。”
他咧嘴扯出个笑，没应声。满脑子都是清晨出门时，林秀莲站在灶台边的背影——抹布在碗沿上机械地擦着，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忍着什么。那画面像根细刺，扎在他心头，抬手摸口袋里的煮鸡蛋，蛋壳己经被体温焐得温热，指尖捏着蛋壳，能想象出她清晨在灶前低头剥蛋的样子：晨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她鬓角的碎发上，沾着点面粉，是昨晚揉面时沾上的吧。
中午歇工，工友们聚在树荫下啃干粮，赵小军却没胃口。他揣着鸡蛋往家走，脚步比平时快了许多，心里有个模糊的念头在窜——想再看看她，哪怕只是看她坐在灶前纳鞋底，也好。
院门关着，是虚掩的。他轻轻推开，听见灶房里传来“沙沙”声，像是在磨什么。探头一看，林秀莲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块粗磨石，低着头磨剪刀，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照进来，在她周身镶了圈金边，鬓角的碎发被光染成浅金色，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嫂子。”他轻唤一声。
林秀莲猛地抬头，手里的剪刀“当啷”掉在地上，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像被抓包的孩子。“你咋回来了？”她弯腰捡剪刀，指尖碰到冰冷的铁柄，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不是说中午不回来吗？”
“想回来喝口热水。”赵小军走进灶房，一股淡淡的油烟味混着皂角香扑面而来，灶台上摆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半碗咸菜，旁边还有个没吃完的玉米饼子，“你还没吃饭？”
“等会儿再吃，先把剪刀磨利了，下午好剪窗花。”她把剪刀往石上蹭了蹭，金属摩擦的“刺啦”声有点刺耳，“窑厂不忙？”
“歇晌了。”他从口袋里摸出鸡蛋，往她面前递，“给，你没吃，正好垫垫。”
鸡蛋还带着他的体温，林秀莲的指尖碰到时，两人都顿了一下。她接过鸡蛋，指尖在蛋壳上轻轻，低声道：“你咋不吃？窑厂干活费力气。”
“不饿。”他看着她把鸡蛋放在灶台上，又拿起剪刀磨，“嫂子，我帮你吧。”
“不用，快磨好了。”她头也不抬，可磨剪刀的力道却乱了，石上的火星溅得比刚才多，“你坐会儿，我给你烧热水。”
灶膛里的火还没熄，她添了根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脸颊泛红。赵小军看着她的侧影，鼻梁不算高，却很秀气，嘴唇抿着时嘴角有个浅浅的窝，是他以前没注意过的。他忽然想起昨晚在洗澡棚外的悸动，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赶紧移开目光，假装看灶台上的咸菜碗。
“嫂子，窗花剪啥样的？”
“剪对喜鹊登梅，隔壁王婶家嫁闺女，让我帮忙剪几张。”她往灶里添了瓢水，水汽“滋滋”地冒出来，“你要是喜欢，我多剪一张给你贴屋里。”
“好啊。”他应着，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手上。她的手不算细嫩，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干活磨出来的，可握着剪刀的样子很稳，指尖微动间，磨利的剪刀在晨光里闪着亮。
水开了，她倒了碗热水递给他，指尖再次相触，这次她没躲，只是很快收了回去，转身去拿玉米饼子：“你把这饼子吃了，凉了就硬了。”
赵小军咬了口玉米饼，粗粝的口感带着点甜，是她惯常的做法，掺了点玉米面。他看着她终于放下剪刀，拿起鸡蛋在灶台上轻轻磕，蛋壳裂开道细纹，她指尖一剥，雪白的蛋青露出来，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上面，泛着温润的光。
“嫂子，”他忽然开口，饼子在嘴里有点咽不下去，田埂上的心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田埂上的心事最新章节随便看！“昨晚……”
“昨晚啥？”她剥鸡蛋的手停了，蛋白上沾了点蛋壳，她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拈掉，声音很轻，“昨晚你睡得沉，雨声大，没吵着你吧？”
他想说“我没睡沉”，想说“听见你半夜还在咳嗽”，想说“洗澡棚外的月光很美”，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没吵着，睡得挺好。”
林秀莲把鸡蛋掰成两半，一半往他面前送：“分着吃，不然我也吃不完。”
蛋黄是溏心的，流着橙黄的汁。他接过来，慢慢吃着，鸡蛋的香混着灶膛里的柴火气，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好像平复了些。她也小口吃着，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有灶膛里的火偶尔“噼啪”响一声，还有窗外的蝉鸣，慢悠悠的，像这午后的时光。
吃完饼子，林秀莲收拾碗筷，他要帮忙，被她推到灶门口：“你坐着就行，我来。”她洗碗的动作很麻利，水流过瓷碗的“哗哗”声里，他忽然看见她脖颈后露出的一小片皮肤，被水汽蒸得泛红，像熟透的桃。
“嫂子，”他鬼使神差地又开口，“我后背有点痒，你……你能帮我挠挠不？”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耳根“腾”地红了。林秀莲洗碗的手停了，背对着他没回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哪儿痒？”
“就……就肩胛骨那儿，自己够不着。”他站起身，背对着她，能感觉到她走过来的脚步声，很轻，像怕踩碎地上的影子。
她的指尖很轻地落在他背上，隔着粗布褂子，却像带着电流。赵小军的后背瞬间绷紧，呼吸都放轻了。她的指尖在他肩胛骨附近轻轻划了两下，问：“这儿？”
“嗯……再往左点。”他的声音有点发颤。
指尖移到左边，力道稍重了些，刚好挠在痒处。赵小军舒服得差点哼出声，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能闻到她发间飘来的皂角香，混着淡淡的油烟味，很安心。
“好了没？”她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
“嗯，好了。”他转过身时，差点撞上她，两人距离很近，他能看清她睫毛上沾的细小水汽，像落了层霜。林秀莲慌忙后退一步，撞到灶台，碗里的水晃出来，溅在她手背上。
“烫着没？”他赶紧去拉她的手。
“没事。”她缩回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转身往屋外走，“我去看看王婶家的布到了没，剪窗花得用新布衬着。”
看着她匆匆走出灶房的背影，赵小军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拉她时好像碰到了她的指尖，软软的，暖暖的。
灶膛里的火渐渐小了，余温却还在，像他此刻的心情，有点烫，又有点乱。他拿起她磨好的剪刀，在手里掂了掂，刃口亮得能映出人影，就像他们之间那层窗户纸，看似锋利，却谁也不敢先去碰。
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慢慢移动着，像在数着这沉默又漫长的午后。赵小军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像灶膛里没熄的火，看着快灭了，底下却藏着火星，稍不留意，就会窜起熊熊烈焰。可他和她，谁都不敢去添那把柴。
他把剪刀放回原处，拿起灶台上的粗瓷碗，喝了口残留在碗底的水，水有点凉，却带着点甜，像她刚才递水时，指尖不经意间漾起的涟漪。
“小军！”院门外传来林秀莲的声音，带着点轻快，“王婶送了块红布来，你帮我搭下架子，好固定窗花纸。”
“来了！”他应着，快步往外走，心里的躁动被这声呼唤打散了些，只剩下快步走向她的急切。或许这样就好，能帮她搭架子，能看她剪窗花，能在同一个屋檐下分享一个鸡蛋，就够了。
他这样告诉自己，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阳光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像她指尖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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