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砖窑的烟筒就冒出了淡青色的烟，像根细针似的扎进刚破晓的天空。赵小军披着厚棉袄站在窑口，手里攥着根铁钎，时不时往里探探——昨晚的窑火没压好，温度有点偏高，得盯着点火候，别把这批带花纹的砖烧裂了。
“嗤啦”一声，灶房的门被推开，林秀莲端着个粗瓷盆出来，里面是刚和好的面。她往石桌上放盆时，袖口蹭到了旁边的水缸，溅起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醒了？我烙了葱油饼，等下就熟。”她抬头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被晨风拂得轻轻晃。
赵小军“嗯”了一声，视线从窑口收回来，落在她沾着面粉的手上。那双手昨天还在刻砖坯上的缠枝纹，指尖被刻刀磨得发红，现在却灵活地揉着面团，虎口处的旧疤在晨光里若隐若现。他忽然走过去，从墙角拿起个竹编的隔热垫：“等下烙饼别烫着手，用这个垫着。”
林秀莲接过垫子，指尖碰到他的，像被火星烫了似的缩了缩，小声道：“知道了。”转身往灶房走时，脚步比平时慢了半拍，耳根悄悄泛了红。
灶房里很快飘出葱油香，混着砖窑特有的烟火气，在清晨的空气里漫开。赵小军守在窑边，听着里面柴火“噼啪”作响，鼻尖萦绕着那股熟悉的香味，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前几年刚接手这破窑时，他总觉得日子像块没烧透的砖，又冷又硬，是她来了之后，才慢慢有了温度——她会记得他爱吃带焦边的饼，会在他熬夜看窑火时，悄悄在灶上温着粥，会把他磨秃的刻刀磨得锋利，还会在砖坯上刻他喜欢的兰草纹。
“饼烙好了！”林秀莲端着个大粗碗出来，里面叠着五六张饼，边缘焦得金黄，油星还在滋滋冒。她把碗往石桌上放时，赵小军忽然伸手扶了一把——碗边太烫，她指尖己经红了。
“说了让你用垫子。”他的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责备，伸手就想去碰她的手指，手到半空又停住，转而拿起一张饼，狠狠咬了一大口，“嗯，焦边够脆。”
林秀莲抿着嘴笑，转身又去灶房端粥。陶碗里的小米粥浮着层米油，上面卧着个荷包蛋，蛋黄颤巍巍的，一看就是糖心的。她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快吃吧，等下王掌柜要来拉那批‘松鹤延年’的砖，别让人家等。”
赵小军没动筷子，看着她拿起张饼，小心翼翼地吹凉，小口小口地啃。晨光落在她侧脸，把绒毛都染成了金的，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像两把小扇子，遮住了眼底的光。他忽然想起昨天在府衙，王管家笑着打趣：“赵老板，你这砖刻得越来越有灵气了，是不是有高人指点？”当时他没说话，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哪有什么高人，不过是她总在旁边琢磨，说“松针要刻得带点弯，像被风吹过的样子”，说“鹤的翅膀别太硬，要看着轻盈”。
“对了，”林秀莲忽然抬头，嘴里还含着饼，说话有点含糊，“昨天去买面粉，看见镇上的布庄进了批新花布，水绿色的，上面绣着小莲蓬，我觉得……挺好看的。”
赵小军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前几天她缝被子时，嘀咕了句“被面都洗得发白了”。他不动声色地应：“下午送完砖，去看看？要是合适就扯两尺。”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落了两颗星星：“会不会太贵？”
“咱现在砖卖得好，不差这点钱。”他说得笃定，心里却盘算着，得把上次府衙结的尾款取出来，多扯点，让她做个新褥子，再做件夹袄——她那件蓝布袄的袖口都磨破了。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马蹄声，王掌柜的伙计牵着马站在门口：“赵老板，田埂上的心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田埂上的心事最新章节随便看！砖准备好了吗？我们掌柜的等着用呢！”
“马上！”赵小军三两口吃完饼，起身往窑边去，“秀莲，你把账算算，我去卸砖。”
林秀莲赶紧拿出账本，指尖在算盘上飞快地拨着珠子，噼里啪啦的响声混着砖窑的烟火气，竟有种说不出的踏实。她看着赵小军扛砖的背影，他今天穿了那件她缝的厚布褂子，肩背挺首，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像这窑里烧出来的砖，敦实又可靠。
卸完砖回来时，赵小军额角全是汗，林秀莲赶紧递过帕子：“擦擦吧，风大，别着凉。”他接过帕子擦汗时，她看见他脖颈上沾了点砖灰，像只调皮的小黑虫，忍不住伸手想帮他拂掉。
手刚抬起，就见赵小军转过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她的手僵在半空，他的喉结动了动，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砖窑的烟飘过来，带着草木灰的味道，拂过两人的脸颊，林秀莲猛地缩回手，转身往灶房跑：“我去洗碗！”
赵小军看着她慌乱的背影，手里的帕子还带着她的体温，他低头笑了笑，指尖在刚才她手快碰到的地方蹭了蹭，像还能摸到那点转瞬即逝的暖意。
下午去镇上扯布，林秀莲站在布庄柜台前，手指轻轻抚过水绿色的布料，上面的莲蓬绣得栩栩如生。“就这个吧，”她回头看赵小军，眼里闪着光，“做被面正好，夏天盖着肯定凉快。”
老板在旁边打趣：“这位嫂子好眼光，这料子是新到的，好多年轻媳妇都盯着呢。”
“嫂子”两个字让林秀莲的脸腾地红了，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只是偷偷瞟了赵小军一眼。他正低头付钱，嘴角却悄悄往上翘，付完钱拎着布卷，故意说：“老板说得对，这料子配你正好。”
她没接话，转身往外走，步子却轻快得像踩着风。赵小军拎着布卷跟在后面，看着她辫梢的红头绳晃啊晃，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布上的莲蓬，看着朴素，里面却藏着的甜。
路过张记糕点铺时，赵小军停下脚步：“等我会儿。”没等林秀莲反应，他就钻了进去，出来时手里多了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块桂花糕——她最爱吃的，说甜而不腻。
林秀莲接过糕，指尖碰到纸包，烫烫的，像她此刻的心跳。“刚吃过饭，吃不下了。”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忍不住打开纸包，咬了一小口。桂花的甜香在舌尖散开，她偷偷看了赵小军一眼，他正望着远处的砖窑，阳光落在他侧脸，轮廓分明，嘴角还带着点没散去的笑意。
回到砖窑时，夕阳正往下沉，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赵小军把布卷放在她床头，转身去看窑火，林秀莲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轻声说：“赵大哥，谢谢你。”
他回过头，火光映在他眼里，像落了两簇小火苗：“谢啥，咱不是一家人嘛。”
“一家人”三个字说得很轻，却像块烧热的砖，烫得林秀莲心口发暖。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窑里的火“噼啪”烧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挨在一起，像幅没画完的画，在烟火里，慢慢晕染出最温柔的底色。
夜里，林秀莲坐在灯下缝被面，针脚密得像砖缝里的水泥。赵小军在窑边添柴，时不时往灶房这边望一眼，灯光从窗纸透出来，把她的影子映在墙上，手里的针线上下翻飞，像在绣着他们往后的日子——不用急，慢慢缝，细细烧，总有一天，这日子会像那窑里的砖，结实又温暖，经得起岁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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