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砖窑的烟囱就抢先吐出一缕淡青的烟,在鱼肚白的天空上慢慢游。林秀莲踩着露水去菜地里掐荠菜,指尖刚碰到带霜的菜叶,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见赵小军扛着锄头跟过来,裤脚沾着草屑。
“我来吧,你回去生火。”他把锄头往地上一戳,弯腰就开始薅荠菜,动作比她还利索——他自小在田埂上长大,辨野菜的本事比她强多了。
林秀莲没争,蹲在旁边捡他丢过来的荠菜,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像被春草蛰了似的,同时往回缩。她低头把荠菜理成小捆,听见他闷声说:“昨天那汤婆子,暖和不?”
“嗯,”她声音细得像草叶,“夜里绣活时抱着,手不僵了。”
赵小军“哦”了一声,没再说话,手里的动作却慢了些,荠菜丢过来的间隔越来越长。晨露落在他发梢,亮晶晶的,像她绣绷上没拆的银线。
早饭是荠菜团子,蒸锅掀开时腾起的白汽里,裹着股清鲜的香。赵小军拿起一个,咬了一大口,烫得首哈气,却舍不得松口:“比镇上铺子卖的好吃。”
“那是,咱这荠菜新鲜。”林秀莲给他递过碗玉米粥,眼里的笑藏不住,“慢点吃,锅里还有。”
他喝粥时,她偷偷往他碗里塞了个煮鸡蛋,是她特意留的双黄蛋。他摸到蛋的温度,抬眼看她,她赶紧低头喝自己的粥,耳根却红了。
饭后,赵小军去窑里查看火候,林秀莲搬了张竹凳坐在窑门口,手里拿着绣绷,上面绷着块水绿色的布,正绣着朵雏菊——是他砖坯上刻的那种,花瓣边缘特意绣得有点卷,像被风吹过。
“王掌柜派人来说,下午来拉‘连年有余’的砖。”赵小军从窑里出来,额头上沾着黑灰,像只花脸猫,“让把刻好的先码出来。”
“我去帮忙。”林秀莲放下绣绷要起身,被他按住肩膀。
“你坐着绣吧,别累着眼睛。”他的掌心隔着粗布衣裳,传来稳稳的温度,“我一个人够了。”
她没再动,看着他转身去搬砖,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他弯腰时,后颈的皮肤露出来,被太阳晒得麦色,汗珠顺着脊椎往下滑,没入粗布褂子。她拿起绣绷,指尖在雏菊的花瓣上顿了顿,忽然往花心里添了点金黄的线——像他窑里的火苗,暖烘烘的。
中午太阳烈起来,赵小军把砖码好,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林秀莲递过帕子,他接过去往脸上一抹,黑灰混着汗,倒把脸擦得更花了。她忍不住笑出声,从屋里端出盆温水,拧了毛巾要给他擦,手伸到半空又停住。
“我自己来。”他接过毛巾,胡乱擦了两把,抬头看见她手里的绣绷,“这花……挺好看。”
“学着绣的。”她把布往怀里拢了拢,“等绣好了,给你做个帕子。”
他的耳朵尖腾地红了,转身去收拾工具,声音有点闷:“不用……挺费功夫的。”
“不费。”她小声说,低头继续绣,针脚比刚才密了些。
王掌柜的马车下午准时到,伙计们搬砖时,对着砖上的刻纹啧啧称奇:“赵老板这手艺,越来越绝了!你看这鱼,像要从砖里游出来似的。”
赵小军谦虚地笑着,眼角却瞟向窑门口的林秀莲。她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他的粗布褂子在缝补——早上他搬砖时刮破了袖口,她看见就收了去,说“扔了可惜”。阳光落在她低头缝补的侧脸上,绒毛都看得清,像蒙了层金粉。
送走王掌柜,赵小军往回走,看见林秀莲把绣绷收进竹篮,里面还放着个油纸包。“给你的。”她把包递过来,“刚烤的芝麻饼,你爱吃的。”
他接过来,指尖碰到她的,像触到春日的融雪,轻轻一颤。饼还是热的,芝麻香混着面香往鼻子里钻,咬一口,甜津津的,是她放了桂花糖。
“明天镇上赶集,”他忽然说,“我去买两尺蓝布,给你做件新褂子。”
林秀莲愣了愣,抬头看他,他正望着远处的田埂,耳根红得像晚霞。“不用,我衣裳够穿。”她说着,心里却像被撒了把芝麻,香得发痒。
“得换件薄的,天要热了。”他说得笃定,转身往窑里走,脚步比平时轻快。
她站在原地,摸着竹篮里的绣绷,忽然觉得这日头,比往常都暖。远处的砖窑冒着烟,近处的蝉鸣刚起,日子像她手里的线,一针一线,慢慢绣着,不慌不忙,却满是盼头。
傍晚收工时,赵小军看见窑门口晾着件洗干净的粗布褂子,袖口补得整整齐齐,针脚细密得看不出来。旁边石台上,放着那个水绿色的绣绷,雏菊的花心刚绣完,金黄的线在夕阳下闪着光,像藏了颗小小的太阳。
他拿起褂子往身上套,大小正好,补过的地方贴着皮肤,暖烘烘的。风从窑口吹出来,带着草木灰的味道,还有点说不清的甜,像她烤的芝麻饼,像她眼里的光。
这天晚上,赵小军在砖坯上多刻了朵雏菊,旁边加了片小小的叶子,叶尖朝着花的方向,像在悄悄守护。他想,等这批砖烧出来,送王掌柜一块,剩下的,都留着自己用。
有些心意,刻在砖上,比说在嘴里,更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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