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军蹲在砖窑前的青石板上,指尖捻着块刚出窑的青砖。砖面还带着余温,青灰色的肌理里泛着细密的光——这是他调了七次黏土配比才烧出的成色,比上次多了三分温润,正好合了林秀莲说的“像初春的河水”。
“小军,歇会儿吧,茶都凉透了。”林秀莲的声音从院门口飘过来,手里的粗瓷碗晃出细碎的茶沫。她今天换了件月白布衫,领口别着朵晒干的野菊,是前几日在北坡采的。赵小军抬头时,正撞见她袖口沾着的白灰,那是早上帮着修补窑顶时蹭的,像落了点新雪。
“这窑砖成了。”他把青砖递过去,砖面映出她的影子,小小的,像画在上面的人。林秀莲的指尖刚碰上砖,就被烫得缩回手,赵小军赶紧用袖口裹住砖身,再递过去时,两人的手隔着粗布相触,像两股窑火在风里轻轻碰了下火星。
“比上次的润多了。”她捧着砖端详,指腹着砖角的弧度,“你听,”她把砖贴在耳边轻敲,“声音多清透,能盖学堂的脊顶了。”赵小军也学她的样子,砖声穿过布料传到耳中,混着她的呼吸声,倒比任何窑音都好听。
正说着,镇上的李掌柜挑着担子来了,筐里的新米还冒着热气。“小军师傅,这批砖定了二十块,”他往窑边的石桌上放米,“学堂的梁先生说,要刻上‘劝学’二字,孩子们摸着字念书,比光听道理强。”赵小军应着,视线却跟着林秀莲转——她正往石桌上摆碗筷,发梢垂在碗沿,几缕碎发被风吹得扫过碗里的咸菜,像她总说的“给菜撒了点黑胡椒”。
林秀莲似有察觉,转身时正好撞进他眼里,慌忙端起茶碗:“李掌柜喝茶,这是新炒的野菊花茶。”茶水上浮着朵野菊,花瓣沾着她的指温,李掌柜刚端起碗,赵小军突然说:“秀莲姐写的字好看,刻字的事,让她来描个样子吧。”
林秀莲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茶壶差点歪了:“我哪行?”李掌柜却乐了:“林妹子的字,镇上谁不夸?上次给布庄写的价目牌,比账房先生的还周正!”赵小军己从窑边取来炭笔,在青砖上画了个方框:“就写这儿,大小正合适。”
她推不过,只好蘸了点茶水在砖上润笔,手腕悬在砖面时,赵小军的手忽然覆上来——他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一起握着炭笔。“这笔锋得再硬点,才配‘劝学’的劲儿。”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热气吹得她耳廓发烫。炭笔在两人手下慢慢游走,“劝”字的最后一捺,他故意松了劲,程岩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让她的手腕带着笔锋挑上去,像株往上窜的春苗。
李掌柜看得首笑:“你俩这是合著刻碑呢!”林秀莲猛地抽回手,指尖的炭灰蹭在脸颊,赵小军掏帕子要替她擦,她却自己用袖口抹了,倒把灰蹭得更匀,像戏台上画的淡妆。他低头闷笑,她瞪他一眼,眼里的光却软得像刚出窑的陶。
午后修窑顶时,林秀莲递泥灰的手总往他这边偏。赵小军踩在窑顶的木架上,看她仰着头递泥桶,月白布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露出细瘦的肩线。“小心脚下!”她忽然喊,手里的泥桶晃了晃,他低头看,果然踩空了半块木板。“你咋知道?”他跳下来时,带起的风掀了她的布衫角,露出腰上系的红绳——那是他上次去山货市场,用卖砖的钱给她买的平安绳。
“我看你的影子歪了。”她低头搅着泥灰,声音轻得像飘絮,“就像烧砖时,看窑火的影子晃了,就知道该添柴了。”赵小军蹲在她身边,看泥灰里混着的碎草:“这草是西坡的马唐草吧?你说过,掺了它,泥灰黏得牢。”她点头时,发间的野菊掉下来,落在泥灰里,他捡起来,插回她鬓角:“比镇上买的绢花好看。”
日头斜斜照进窑口时,二十块青砖己描好字。林秀莲的指尖沾着炭黑,赵小军的掌心也蹭了不少,两人对着石桌上的水盆洗手,水面荡开的涟漪里,两双手的影子慢慢靠在一起。“学堂的孩子们,会摸着这些字长大。”她说。“就像咱摸着窑火长大。”他接话,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是块打磨光滑的青石板,上面用窑火熏出个小小的“莲”字——她的小名。
“上次烧裂的那块砖,我磨成了这个。”他把石板塞进她手里,石板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你说过,莲花开在泥里,却比谁都干净。”林秀莲低头,看见石板背面刻着行小字:“窑火暖,莲心净”。远处的窑顶正冒起青烟,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缠绕着生长的藤蔓,在青砖铺就的地上,悄悄结出了看不见的果。
晚饭时,李掌柜带来的新米煮成了粥,野菊茶的清苦混着米香漫在窑边。赵小军给她盛粥时,故意多舀了勺糖:“你昨天说嘴里发苦。”林秀莲的勺子在碗里划着圈,忽然抬头:“明天去采艾草不?我想给你的砖窑做个香囊,驱虫。”他刚点头,就被她用勺柄轻轻敲了下手背:“别总盯着我看,粥要凉了。”
月光爬上窑顶时,赵小军在窑门贴了张纸条,上面是林秀莲写的“劝学”二字,下面用小字补了行“与君同”。风穿过窑口,纸条轻轻响,像有人在念:那些没说透的话,就像砖缝里的泥灰,慢慢填着,总会把日子黏得结结实实,再也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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