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窑的火光染红了暮色，赵小军把最后一块青砖码在新房的墙角，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时正对上林秀莲的目光。她站在窑口的阴影里，蓝布围裙上沾着面粉，手里端着碗刚熬好的姜茶，蒸汽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
“喝口暖暖身子。”她把碗递过来，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背，两人像被窑火烫了似的同时缩回手，空气里飘着姜茶的辛辣和砖窑的烟火气，缠成一团暖融融的雾。
赵小军接过碗，咕咚咕咚灌了大半，辣劲从喉咙窜到胃里，驱散了深秋的凉意。他看着她被火光映红的脸，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在砖窑边见到她的样子——那时她刚失去丈夫，穿着洗得发白的素衣，蹲在窑边捡碎砖，背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今天出的这批砖，成色比上次还好。”林秀莲蹲下身，用手指敲了敲刚出窑的青砖，“镇上张大户家盖祠堂，定了五十块，够咱们买两床新棉被了。”
“买最好的棉花。”赵小军蹲在她身边，手里转着块碎砖，“再扯块红布做被面，你说好不好？”
林秀莲的脸倏地红了，避开他的目光去看砖窑里的火：“瞎花钱，旧棉被缝缝补补还能盖。”话虽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露出浅浅的梨涡——这是她嫁过来后，赵小军第一次见她笑出这样的模样。
砖窑的火“噼啪”作响，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赵小军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块莹白的玉佩，上面雕着并蒂莲，是他跑了三趟镇上的玉器铺才淘来的。
“给你的。”他把玉佩往她手里塞，指尖都在抖，“媒人说……成了亲，得给媳妇添件像样的物件。”
林秀莲捏着玉佩，冰凉的玉质抵不住掌心的热，她抬头看他，眼里像落了砖窑的火星，亮得惊人：“小军，咱现在日子刚好过点，别总买这些贵东西。”
“不贵。”他梗着脖子，耳朵却红透了，“这是……这是我攒了半年工钱买的，就该给你。”
夜里收拾完砖窑，赵小军把新打的木床架搬进里屋，林秀莲正坐在灯下缝被面，红布在她手里翻卷，银针穿来穿去，绣出连片的缠枝莲。他凑过去看，被针扎了手也没吭声，只是盯着她的侧脸——她眼角的细纹比刚认识时浅了些，许是这两年日子安稳，连带着气色都丰润了。
“我来吧。”赵小军抢过针线，笨手笨脚地想帮忙，结果线都穿不进针孔，惹得林秀莲笑出了声。
“还是我自己来。”她接过针线，指尖灵活得像在跳舞，“你去烧壶热水，等下烫脚解乏。”
赵小军刚走到灶房，就听见里屋传来轻响，跑回去一看，原来是她踩在凳子上贴红囍字，不小心晃了一下。他赶紧冲过去扶住她的腰，她的头发扫过他的脖颈，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小心点。”他的声音都变了调，扶着她的手半天没松开。
“老毛病了，总爱逞强。”林秀莲站稳后拍了拍他的胳膊，脸颊红得像砖窑里的火，“快去烧水吧，不然赶不上时辰了。”
热水倒进木盆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两人坐在床沿泡脚，木盆里撒了艾草，是林秀莲特意晒的。她的脚不小心碰到他的，像触电似的缩回去，却被他伸手按住：“怕啥，咱现在是正经夫妻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新铺的红被面上，赵小军忽然想起白天媒人说的话：“往后啊，你们俩就守着这砖窑好好过日子，生个大胖小子，比啥都强。”他偷偷看了眼林秀莲，她正低头拨弄着盆里的艾草，耳根红得能滴出血。
“秀莲，”他鼓起勇气开口，“等开春，咱把砖窑扩建一下，再雇两个帮工，你就不用这么累了。”
“好啊。”她抬头看他，眼里的光比月光还亮，“到时候我给你做你爱吃的红薯饼，带到窑上当干粮。”
夜渐渐深了，砖窑的余温透过墙壁渗进来，暖得像怀抱。赵小军吹灭油灯，屋里只剩下月光，他听见林秀莲的呼吸渐渐平稳，却在她身边辗转反侧——不是睡不着，是觉得像做梦。从三年前那个暴雨天，他在砖窑边捡到浑身湿透的她，到如今两人守着砖窑过起小日子，像一场烧得恰到好处的窑火，把生砖烧成了暖玉。
“睡不着？”林秀莲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点困意。
“嗯。”他转过身对着她，“就是觉得……日子咋这么好呢。”
她轻笑一声，往他身边挪了挪：“以后会更好的。”
赵小军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腰，她没有躲。砖窑的余温裹着月光，把整个屋子烘得暖暖的，他忽然明白，所谓好日子，不是赚多少钱、盖多大房，而是身边有个人能一起守着烟火，能在寒夜里共享一盆洗脚水，能在砖窑的火光里，看见彼此眼里的光。
窗外的风刮过砖窑的烟囱，发出呜呜的轻响，像在为这对在砖窑边扎根的男女唱着安眠曲。林秀莲的呼吸渐渐匀了，赵小军却睁着眼睛看了半夜的月光——月光落在她的脸上，柔和了她眼角的纹路，他忽然想起她刚来时总穿着件洗烂的素衣，如今却能穿上他买的新布衫；想起她第一次烧窑时被火星烫到，还是他笨拙地给她涂的药膏；想起媒人把红绸带系在两人手上时，她指尖的颤抖。
这些细碎的片段像砖窑里的砖块，一块块垒起了属于他们的家。天快亮时，赵小军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都是砖窑的火光和她笑着绣被面的样子，暖得让他不想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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