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窑的晨雾还没散尽，赵小军就被一阵轻微的反胃声吵醒。他猛地坐起身，看见林秀莲正捂着嘴往屋外跑，单薄的身影在晨光里晃了晃，扶着门框干呕起来。
“咋了？”他慌忙套上衣服追出去，拍着她的背，掌心触到她微凉的肩头，心里咯噔一下，“是不是夜里着了凉？我去叫大夫。”
“不用。”林秀莲摆了摆手，缓过那阵恶心劲，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老毛病了，这几天总这样，过会儿就好。”
赵小军却不放心。自打去年两人把砖窑扩建后，她就跟着忙前忙后，既要管账又要盯火候，常常累得倒头就睡。他转身要去灶房烧热水，却被她拉住手腕——她的指尖带着点凉，力道却很稳。
“真没事。”她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他看不懂的柔和，“早饭想吃啥？我去做。”
“我来吧。”赵小军把她往屋里推，“你回屋歇着，我给你熬点小米粥，养胃。”
看着她躺回床上，他才轻手轻脚地走进灶房。晨光透过窗棂落在锅台上，他往锅里添水时，忽然想起前几日镇上王婶来送菜，瞅着林秀莲的眼神怪怪的，还拉着他说“年轻夫妻得悠着点”，当时他只当是玩笑，现在想来，心里忽然窜起个念头，像砖窑里刚点燃的火苗，越烧越旺。
熬粥的功夫，他跑到村口的杂货铺，把王婶上次说的“妇人用的玩意儿”买了回来，红着脸塞进怀里，一路跑回家，心脏跳得比拉砖的马车还响。
林秀莲正坐在床边纳鞋底，见他气喘吁吁地进门，笑着打趣：“跑啥？砖窑塌了不成？”
“没、没塌。”赵小军把纸包往她手里一塞，耳根红得能滴出血，“你、你看看这个。”
林秀莲打开纸包，看着里面的东西，脸“腾”地红了，手里的鞋底“啪嗒”掉在地上。她抬头看他，眼里的惊讶慢慢化成了羞赧，指尖捏着纸包的边角，轻轻“嗯”了一声。
“那、那就是……有了？”赵小军搓着手，既紧张又欢喜，说话都不利索了，“我这就去请大夫来看看！不，我去镇上买只老母鸡，再买点红糖……”
“别慌。”林秀莲拉住他，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刚显怀，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还平坦得很，却像揣了个暖烘烘的小太阳，“等过阵子稳了，再告诉大家也不迟。”
赵小军看着她温柔的侧脸，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她的小腹上，像是能听见什么动静似的。林秀莲被他逗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傻样，现在还听不见呢。”
“我就是想听听。”他抬头，眼里亮得像砖窑里的火星，“秀莲，咱有孩子了。”
这话说出来，仿佛才真正踏实下来。他想起刚认识她的时候，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素衣，蹲在砖窑边捡碎砖，背影单薄得让人心疼；想起两人定亲那天，她红着脸接过他递的玉佩，指尖都在抖；想起去年冬天，她挺着不算明显的肚子，还在窑边给他缝棉手套……那些细碎的日子，像砖窑里的砖块，一块块垒起了现在的家。
早饭时，林秀莲喝着小米粥，忽然说：“砖窑的活儿，你往后多盯着点，别总想着让我插手。”
“知道。”赵小军往她碗里夹了个荷包蛋，“我己经跟李大哥说好了，让他多带两个徒弟，以后出窑、装窑都不用你沾手。”他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王婶说，孕妇得多歇着，不能累着。”
林秀莲笑了，眼角的细纹都盛满了暖意：“你呀，听风就是雨。”话虽这么说，却把荷包蛋吃了个干净。
上午，赵小军去砖窑安排活儿，特意交代工人们：“往后嫂子来送饭，谁也不许让她碰重东西，听见没？”
工人们都笑起来，李大哥打趣道：“放心吧小军，保证把你媳妇护得好好的。不过话说回来，啥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等孩子生下来，一起请！”赵小军拍着胸脯，心里甜滋滋的。他看着砖窑里熊熊燃烧的火焰，映得整个窑室红彤彤的，像他此刻的心情。
傍晚收工回家，他特意绕到镇上的布店，挑了块软和的细棉布。掌柜的笑着问：“给媳妇做小衣裳？”
“嗯。”赵小军摸着布料，想象着孩子穿上小衣裳的样子，嘴角就合不拢，“要最软的，不伤皮肤。”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手里拎着布包，脚步轻快，心里盘算着晚上给林秀莲煮点什么汤——王婶说鲫鱼汤好，他得去河边钓两条新鲜的。
推开家门时，林秀莲正坐在灯下绣东西，看见他回来，举起来给他看：“你看这虎头鞋，好看不？”
灯光下，小小的虎头鞋绣得活灵活现，针脚细密，线色鲜亮。赵小军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上：“好看，咱儿子穿肯定威风。”
“谁说一定是儿子？”林秀莲笑着拍开他的手，“万一是女儿呢？我还准备了花鞋。”
“都好。”赵小军看着她的侧脸，声音很轻，“只要是你生的，都好。”
砖窑的火光从窗外映进来，和屋里的灯光交织在一起，暖融融的。林秀莲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原来幸福就是这样——有个人能在砖窑边陪你守着烟火，有个小生命在肚子里悄悄长大，有个家，能盛下所有的疲惫和欢喜。
夜里，赵小军躺在床上，看着身边熟睡的林秀莲，小心翼翼地把手臂搭在她腰侧，生怕压着她。窗外的月光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她的轮廓，他忽然想起王婶的话：“日子就像烧砖，得慢慢烧，细细守，才能成器。”
现在他信了。那些曾经以为熬不过去的苦，那些在砖窑边流过的汗，都成了此刻怀里的暖。他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心里默念：等孩子落地，就把砖窑旁边的空地收拾出来，种上她喜欢的月季，再搭个小秋千，让她带着孩子在花底下晒太阳。
砖窑的火还在夜里静静燃烧，映得半边天都泛着红。赵小军搂着身边的人，听着她平稳的呼吸，觉得这日子啊，就像烧得正好的砖，结实、温暖，带着一股子踏实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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