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军蹲在砖窑后坡的菜地里，手里攥着把小锄头，却半天没落下。晨露打湿了他的裤脚，带着点凉，可他心里头烧得慌，像揣了块刚出窑的青砖。
不远处的窑口冒着白汽，李大哥正指挥着工人卸新出的砖坯，吆喝声顺着风飘过来：“小军！你媳妇刚来送了早饭，在窑边等你呢！”
他“哎”了一声，锄头往土里一插就往回跑。刚拐过窑口的拐角，就看见林秀莲站在那棵老槐树下，怀里抱着个布包，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新做的月白布衫——是他前几天去镇上扯的料子，说她怀孕了该穿得软和些。
“跑啥？”她笑着递过手里的食盒，“慢点开，别摔着。”
赵小军刹住脚，搓了搓手上的泥，接过食盒时故意碰了碰她的指尖，她的手比往常热乎些，许是揣在怀里焐的。“刚在地里想，这茬青菜能收了，给你做个清炒虾仁，王婶说孕妇吃虾仁好。”
“又听王婶说。”林秀莲嗔了他一眼，眼里的笑意却漫出来，“快吃吧，粥还热着。”
食盒里是小米粥配着酱菜，还有两个白胖的包子，馅是她昨晚剁的香菇肉末。赵小军坐在窑边的石头上，一口粥下去，暖意在胃里化开。抬头时，看见她正望着砖窑的烟囱出神，阳光落在她脸上，把绒毛都照得根根分明，怀孕后她的脸颊丰润了些，更显得眉眼温柔。
“在想啥？”他咬着包子含糊地问。
“想去年这时候，你还笨手笨脚的，装窑总把砖摆歪。”她转过头，指尖轻轻划过凸起的窑壁，“现在都能独当一面了，连李大哥都说你烧的砖比老窑工还瓷实。”
赵小军的耳朵红了，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还不是你教的？说摆砖要像搭积木，横平竖首才受力均匀。”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往她手里塞，“给。”
是颗圆润的鹅卵石，被他磨得光溜溜的，上面用刻刀浅浅雕了个小太阳。“昨儿在河边捡的，觉得你会喜欢。”
林秀莲捏着石头，指尖抚过那道弧线，忽然笑出声：“赵小军，你这手艺倒是见长，比上次刻歪的那只兔子强多了。”
“那时候不是没经验嘛。”他挠挠头，看见她把石头揣进围裙口袋，心里像被砖窑的火烘着似的暖。
正说着，李大哥从窑里探出头：“小军，来搭把手！这批砖得趁热点码整齐。”
“来了！”赵小军应着要起身，被林秀莲按住胳膊。
“我去吧，你吃完再进来。”她挽了挽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上面还戴着他送的银镯子——是用第一笔工钱买的，圈口特意捏大了些，想着她怀孕后会胖点。
“不行！”赵小军立刻按住她，“医生说你不能碰重活，砖坯沉得很。”他三下五除二扒完剩下的粥，把食盒往她怀里一塞，“你在这儿晒晒太阳，我很快就好。”
林秀莲看着他冲进窑里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却忍不住笑。阳光穿过砖窑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摸了摸小腹，那里还没显怀，却像揣了颗小种子，正跟着砖窑的烟火一起慢慢生长。
过了阵子，赵小军满头大汗地出来，额前的碎发都湿透了。林秀莲赶紧从布包里拿出帕子给他擦汗，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他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却故意把脸往她手边凑了凑。
“别闹。”她瞪他一眼，手上的力道却放轻了，“看你这汗，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窑里温度高。”他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按了按，“这样凉快。”
她的手顿了顿，没抽回来。风从窑口吹过，带着砖窑特有的烟火气，混着远处田野的青草香。赵小军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忽然说：“等孩子生下来，咱在窑边盖间小瓦房吧，带个院子，种你喜欢的月季。”
林秀莲抬眸，眼里闪着光：“还要个葡萄架，夏天能遮凉。”
“行！”他拍胸脯，“再挖个水井，井水甜，给你泡酸梅汤。”
“贪心。”她笑着掐了下他的胳膊，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他的手掌宽厚，带着薄茧，把她的手整个包在里面，暖得像揣在窑膛里的炭。
“秀莲，”他忽然正经起来，声音有点哑，“我以前总觉得，烧出好砖就是最好的日子。可现在……”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有你，有孩子，才知道啥是真的好。”
林秀莲没说话，只是反手攥紧了他的手。远处传来工人的说笑声，砖窑的烟囱继续吐着白汽，像条温柔的云带，缠在蓝天上。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冒着雪去镇上给她买酸橘子，回来时冻得嘴唇发紫，却举着油纸包傻笑；想起他第一次领到工钱，偷偷给她买了支银簪，结果被她骂乱花钱，却还是把簪子小心翼翼收进首饰盒……
这些细碎的日子，就像砖窑里的砖坯，在烟火里慢慢烧，慢慢硬，慢慢成了彼此心里最结实的依靠。
“走吧，”她拉着他往住处走，“该回去歇着了，下午王婶要来给孩子做小衣裳，你得在旁边给她搭把手穿线。”
赵小军被她牵着走，脚步都轻快了。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窑里烧得最匀的两块砖，再也分不开。
砖窑的火还在烧，映得半边天都是暖融融的红。赵小军看着前面林秀莲的背影，心里笃定：这日子啊，就像这窑火，只会越烧越旺，越烧越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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