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层薄纱，裹着砖窑的烟囱慢悠悠地飘。赵小军蹲在新搭的鸡窝前，手里攥着把玉米籽，却没往食槽里撒——他听见灶房传来碗碟轻响，比砖窑的柴火声还让人心慌。
“又吐了？”他站起身时，膝盖“咔”地响了声。这阵子总这样，夜里刚眯瞪着，就被林秀莲压抑的干呕声惊醒，早上天不亮就得守着灶房，看她扶着灶台弯着腰，像株被露水打蔫的芦苇。
林秀莲从灶房出来，蓝布围裙沾了点米汤，嘴角还沾着点白沫。她看见他手里的玉米籽，强撑着笑了笑：“别喂太饱，王婶说鸡撑着了不下蛋。”
“先顾你自己吧。”赵小军把玉米籽往墙根一扔，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掌心触到她微凉的皮肤，像摸到了窑里没烧透的青砖，心里泛着凉意。这月她瘦了不少，颧骨都显出来了，只有小腹那点悄悄鼓起来的弧度，像藏着团小火苗，暖得他不敢碰。
“真没事。”林秀莲拍开他的手，转身往锅里添水，“熬点南瓜粥吧，昨天剩的南瓜还甜。”她的手腕细得像根柴禾，赵小军看着她搅粥的动作，忽然想起三年前她刚嫁过来时，也是这样在灶前忙碌，只是那时她的手还没这么多茧，眼里的光也没现在这么软。
粥熬得差不多时，赵小军往灶膛里添了根细柴，让火慢慢煨着。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块山楂糕——昨天去镇上给砖窑买铁丝，看见杂货铺的山楂糕，想起林秀莲说“嘴里发苦”，就揣了块回来。
“尝尝？”他把山楂糕往她嘴边递，指尖蹭到她的唇，像被窑火燎了下，猛地缩回手。
林秀莲咬了小口，酸得眯起眼，眼角却沁出点湿：“你咋知道我想吃这个？”
“猜的。”赵小军挠挠头，看见她又咬了口，心里比自己吃了蜜还甜。他蹲在灶前添柴，火苗映着他十九岁的脸，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刚被他用剃头刀刮过，还留着点青茬，倒比去年看着沉稳了些。
“今天砖窑歇一天吧。”林秀莲忽然说，用勺子搅着锅里的粥，“李大哥说这批砖成色好，不差这一天。”
“那哪行？”赵小军首起身，“张大户家等着盖粮仓，误了工期要扣钱的。”他顿了顿，往她碗里盛了勺粥，“我早点去早点回，中午给你带镇上的糖糕，你不是说想吃吗？”
林秀莲没说话，只是低头喝粥。晨光从窗棂钻进来，落在她鬓角的银簪上，那是去年成亲时赵小军给她买的，比她先前戴的那支亮些，她却总说“太招摇”，只在逢年过节时才戴。
赵小军赶到砖窑时，李大哥己经带着工人装好了半车砖。看见他来，老远就喊：“小军，你媳妇咋样了？不行就回去歇着，这儿有我们呢！”
“没事，能撑住。”赵小军跳上马车，帮忙把最后几块砖码齐。砖面还带着窑里的余温，他摸着上面刻的“丰”字，忽然想起林秀莲教他刻字时的样子——她握着他的手，笔尖在砖上慢慢划，说“横要平，竖要首，就像做人”。
装完砖往张大户家赶，路上的风卷着麦香扑过来。赵小军坐在车辕边，看着远处的田埂，忽然想起昨天王婶来送鸡蛋，拉着他说“孕妇要多吃带汤的，你得学着炖鸡汤”。他当时红着脸点头，心里却盘算着下午就去镇上买只老母鸡。
到了张大户家，卸砖时听见几个长工在议论：“赵家那小子真能耐，把个快黄了的砖窑盘活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田埂上的心事 还娶了他嫂子，听说现在都有后了……”
赵小军的手顿了下，手里的砖差点掉地上。李大哥赶紧打圆场：“说啥呢？小军和他媳妇是正经成亲，村里都认的！”
他没接话，只是闷头卸砖。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滴在砖面上，晕开一小片湿。他想起成亲那天，林秀莲穿着红布衫，站在他身边，手里攥着他的衣角，紧张得指尖发白。拜堂时王婶喊“夫妻对拜”，她抬头看他，眼里的光比红烛还亮，那一刻他就知道，不管别人说啥，这辈子他都要护着这个女人。
卸完砖往回赶，路过镇上的肉铺，赵小军挑了只最肥的老母鸡，又买了两斤红糖。掌柜的笑着打趣：“给媳妇补身子？”他红着脸点头，拎着东西往家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棉花。
推开家门时，看见林秀莲正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晒太阳，手里拿着针线，在缝件小小的虎头鞋。阳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像盖了层金纱，她垂着眼帘的样子，温柔得让他舍不得出声。
“回来了？”她抬头看见他，眼里的光忽然亮了，“张大户没挑毛病吧？”
“没有，还夸咱的砖好呢。”赵小军把手里的东西往灶房送，“我买了只老母鸡，晚上给你炖鸡汤。”
林秀莲放下针线，跟着他进了灶房：“别炖太油，我怕腻。”她看着他笨手笨脚地杀鸡，忽然笑出声，“还是我来吧，你那手艺，怕是要把鸡炖成炭。”
“我学！”赵小军按住她的手，“王婶说男人得学着疼媳妇。”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她的指尖微凉，带着点针脚磨出的茧。两人的影子投在灶墙上，像两块刚出窑的连体砖，紧紧贴在一起。
傍晚炖鸡汤时，赵小军往锅里放了把红枣和枸杞，都是王婶说“补气血”的。林秀莲坐在灶前添柴，看着他在灶台边忙碌的背影，忽然说：“小军，其实……我以前总怕别人说闲话。”
“怕啥？”赵小军把浮沫撇掉，“咱没偷没抢，靠自己烧砖过日子，谁爱说让谁说去。”他转过身，蹲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我哥走时，让我护着你。以前我以为是责任，现在才明白，是福气。”
林秀莲的眼圈红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小子。”话虽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鸡汤炖好时，香气漫了满院。赵小军盛了碗，小心地吹凉了才递过去：“慢点喝，别烫着。”
林秀莲喝了口，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流到心里。她看着赵小军期待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三年的苦没白吃。从刚失去丈夫的茫然，到守着砖窑的艰难，再到如今有他在身边，有个小生命在肚子里慢慢长大，日子就像这锅鸡汤，慢慢熬，慢慢暖，终于有了最踏实的味道。
夜里，赵小军躺在炕上，看着身边熟睡的林秀莲，小心翼翼地把手臂搭在她腰侧，生怕压着她。窗外的月光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她的轮廓，他忽然想起白天长工说的话，心里却一点都不恼了。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心里默念：等孩子生下来，就把砖窑旁边的空地收拾出来，种上她喜欢的月季，再搭个小棚子，让她带着孩子在里面晒太阳。
砖窑的火还在夜里静静燃烧，映得半边天都泛着红。赵小军搂着身边的人，听着她平稳的呼吸，觉得这日子啊，就像烧得正好的砖，结实、温暖，带着一股子踏实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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