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在砖窑的青砖上结了层薄白，赵小军踩着露水往灶房走，手里攥着个油纸包，里面是昨天去镇上特意买的糖糕——林秀莲昨夜说“嘴里淡得慌”，他记在心里，天没亮就去村口等过路的驴车，捎了这包还热乎的回来。
灶房的门虚掩着，他推开门时，正看见林秀莲站在灶台前，扶着隆起的肚子慢慢转身。她穿了件新做的月白布衫，是他前几日扯的料子，说比粗布软和，此刻被晨光一照，衣料上的细纹路看得分明，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脸更显柔和。
“醒了？”她的声音带着刚起身的微哑，看见他手里的油纸包，眼里亮了亮，“这是……”
“给你买的糖糕。”赵小军把纸包往灶台上放，指尖不小心碰了碰她的手背，像被窑里的火星烫了下，慌忙缩回手，“还热着呢，快尝尝。”
林秀莲拿起一块咬了口，糖霜沾在嘴角，甜得她眯起了眼：“你咋知道我想吃这个？”
“猜的。”他挠挠头，往灶膛里添柴，火苗“噼啪”舔着锅底，映得他耳尖发红。这阵子她口味变得奇怪，昨天还说想吃酸杏，今天就念起糖糕，他却乐得当这个“猜谜人”，她随口说的一句话，他能记上一整天。
锅里的小米粥“咕嘟”冒泡时，林秀莲忽然捂着嘴往屋外走，赵小军赶紧跟出去，看见她扶着院角的老槐树干呕，脊背弯得像株被霜压弯的芦苇。他拍着她的背，心里发紧——这胎怀得比旁人辛苦，西个月时大夫就说她气血弱，得好生静养，可她总闲不住，砖窑的账本天天不离手，夜里还得给他补磨破的袖口。
“难受就别硬撑着。”他递过帕子，声音有点涩，“砖窑的账我让李大哥媳妇帮忙记几天，你歇着。”
“那哪行？”林秀莲首起身，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李大哥媳妇眼神不好，数字都认不全。我没事，吐完就舒坦了。”她往灶房走，脚步慢了些，肚子己经很显怀了，走两步就得扶着腰，“快盛粥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赵小军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在砖窑边见到她。那时她刚没了丈夫，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裙，蹲在地上捡碎砖，指甲缝里全是泥，抬头看他时，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谁能想到，如今她会挺着肚子，笑着给他盛粥，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暖。
吃过早饭，赵小军要去砖窑盯出窑，林秀莲非要跟着去看看。他拗不过，只好扶着她慢慢走。砖窑的伙计们正在搬砖，看见他们来，都笑着打招呼：“小军哥，嫂子来查岗啊？”
“就来看看。”林秀莲笑着应着，目光落在新出的青砖上，“这批砖成色真好，比上次的还瓷实。”
“那是，”赵小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守了半宿的火，火候一点没差。”他蹲下身，指着砖面上刻的“安”字，“你看这字刻得咋样？王大户家盖新房，指定要带‘安’字的，说图个吉利。”
林秀莲伸手摸了摸，指尖划过那道圆润的笔画：“比上次刻的‘福’字顺多了，你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她忽然低头，轻轻“咦”了一声，“他动了。”
赵小军赶紧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感觉到一阵轻微的蠕动，像小虫子在爬，又像砖窑里火星的轻跳。他猛地抬头，眼里亮得像窑火：“他踢我了！”
伙计们都笑起来，李大哥打趣道：“这孩子肯定随你，在娘胎里就知道心疼人，知道他爹辛苦，给你鼓劲呢！”
林秀莲的脸腾地红了，轻轻推了赵小军一把：“别闹，让人看笑话。”
赵小军嘿嘿笑着，扶着她往窑边的凉棚走。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给她搬了把藤椅，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个圆滚滚的布老虎，是他照着王婶给的样子，缝了好几天才成的，田埂上的心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田埂上的心事最新章节随便看！针脚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很用心。
“给娃做的，”他往她手里塞，耳根红得厉害，“王婶说……说让娃抱着老虎睡，能壮胆。”
林秀莲捏着布老虎，指尖拂过那歪歪扭扭的虎纹，忽然笑出了声：“你这针脚，比我第一次纳鞋底还糙。”话虽这么说，却把布老虎揣进了怀里，像揣了个宝贝。
赵小军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甜得发涨。他想起去年成亲时，她也是这样，把他送的银簪视若珍宝，天天戴着，睡觉时都要摘下来放在枕头边。他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烧砖，一开始总觉得难，火候差一点都不成，可真烧透了，就会变得又硬又暖，能抵得住往后的风风雨雨。
中午，林秀莲要回屋歇着，赵小军扶着她往家走。路过村口的杂货铺，老板娘笑着喊：“小军媳妇，新进的酸梅干，要不要来点？”
“要！”赵小军抢先应着，跑过去买了一包，塞到林秀莲手里，“你不是说嘴里发苦吗？含一颗。”
林秀莲捏了一颗放进嘴里，酸得皱起了眉，嘴角却翘着：“你啊，就听不得我说一句不舒服。”
“那当然，”他扶着她的腰，脚步放得极慢，“你和娃都是我的心头肉，比砖窑的金砖还金贵。”
“就你嘴甜。”林秀莲嗔了他一眼，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窑里烧得最匀的两块砖，再也分不开。
下午，赵小军在砖窑里忙得满头大汗，李大哥媳妇来送水，笑着说：“小军，你媳妇刚才托人送来个布包，说是给你的。”
他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件新做的蓝布褂子，针脚细密，袖口还特意加了层耐磨的补丁。他想起昨夜她坐在灯下缝补，说“你天天搬砖，袖口磨得快”，当时他还催她早点睡，没想到她熬了半宿给他做了新的。
“嫂子有心了。”李大哥凑过来看，“你这媳妇，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赵小军把褂子往怀里揣，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他抬头往家的方向看，虽然看不见人，却能想象出她此刻正坐在炕上，手里拿着针线，或许在给娃缝小衣裳，或许在算砖窑的账，嘴角一定带着浅浅的笑。
傍晚收工，赵小军往家走，远远看见林秀莲站在院门口等他。夕阳落在她身上，给她镀了层金边，她扶着门框，看见他来，笑着挥了挥手。
“回来啦？”她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工具，“我炖了鸡汤，放了红枣和枸杞，快进去喝。”
赵小军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忽然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秀莲，有你真好。”
林秀莲的身子僵了僵，随即放松下来，反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快放手，让人看见了笑话。”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
灶房的灯亮起来，映着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晃动。鸡汤的香气漫了满院，赵小军看着林秀莲盛汤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就是他这辈子最想要的日子——有个人能在灶前为他熬汤，有个小生命在她肚子里悄悄长大，有座砖窑，能烧出往后几十年的烟火气。
夜里，赵小军躺在炕上，看着身边熟睡的林秀莲，小心翼翼地把手臂搭在她的腰侧，生怕压着她。窗外的月光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她的轮廓，他能听见她平稳的呼吸，还有肚子里偶尔传来的轻微动静，像首温柔的催眠曲。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心里默念：等娃生下来，就把砖窑旁边的空地收拾出来，种上她喜欢的月季，再搭个小棚子，让她带着娃在里面晒太阳。
砖窑的火还在夜里静静燃烧，映得半边天都泛着红。赵小军搂着身边的人，听着她和肚里孩子的动静，觉得这日子啊，就像烧得正好的砖，结实、温暖，带着一股子踏实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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