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赵小军就醒了。窗外的天刚泛出鱼肚白,砖窑的烟囱顶着半截灰雾,像支蘸了墨的笔,在青白的天上慢慢晕开。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吵醒里屋的人——林秀莲刚生产完三天,还虚着,怀里的小家伙却醒得勤,半夜总要闹两回。
里屋的炕上,林秀莲侧躺着,怀里的娃含着,小嘴一嘬一嘬的,发出细微的吞咽声。她眼皮耷拉着,显然没睡够,却还是下意识地用手护着娃的后背,指腹轻轻着那层薄得能看见血管的皮肤。
赵小军蹲在炕边,盯着娃看。这小家伙比刚生下来时舒展多了,脸蛋不再皱巴巴的,透着点粉,闭着眼睛的样子像只没长毛的小猫。他忍不住伸手,指尖刚要碰到娃的脸蛋,就被林秀莲拍了一下。
“别碰,手凉。”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却带着笑,“昨儿王婶说,娃的皮肤嫩,碰着容易着凉。”
“哦。”赵小军缩回手,在裤腿上蹭了蹭,“我去烧点热水,给你擦把脸。”
灶房里,他点着柴火,看着火苗舔着锅底,心里头甜丝丝的。锅台上摆着王婶送来的红糖,还有前儿托人从县城捎来的小米——都是给秀莲补身子的。他把小米淘洗干净,放进锅里慢慢熬,又从坛子里摸出两个鸡蛋,磕在碗里搅匀,打算给她蒸个鸡蛋羹。
正忙活着,里屋传来娃的哭声,尖细得像根针。赵小军手一抖,鸡蛋液洒了点在灶台上,他赶紧用抹布擦了,往屋里跑。
“咋了咋了?”
林秀莲正试图把娃抱起来,却因为刚生产完,腰使不上劲,急得额头冒汗。“可能是尿了,你帮我拿块尿布。”
赵小军手忙脚乱地从炕尾的布堆里翻出干净尿布,学着王婶教的样子,笨手笨脚地给娃换。小家伙不老实,腿蹬来蹬去,尿了他一手。林秀莲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笑得首喘气:“慢点,他又跑不了。”
“这小子,跟我小时候一样淘。”赵小军擦了擦手上的尿,看着娃被换完尿布后舒服地打了个嗝,心里软得像团棉花。
早饭时,小米粥熬得稠稠的,鸡蛋羹颤巍巍的,上面撒了点细盐。赵小军把小炕桌架在炕上,扶林秀莲坐起来,背后垫了个厚褥子。“王婶说,你得多吃点流食,好下奶。”
林秀莲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递到他嘴边:“你也吃,看你这两天熬的,眼下都青了。”
赵小军张嘴接住,粥的甜香混着奶香在嘴里散开。他这才发现,自己确实饿坏了——这三天他几乎没合眼,夜里要么守着娘俩,要么就去砖窑看看火候,生怕新烧的那窑砖出岔子。
“对了,”林秀莲忽然想起什么,“昨儿大牛来说,张老爷家派人来催砖了,说下月初就要动工。”
“知道了。”赵小军点头,“那窑砖我盯着呢,烧得瓷实,后天就能出窑。等你好利索了,我就拉去县里交货,顺便给你扯块花布,做件新衣裳。”
“瞎花钱。”林秀莲嗔他,眼里却亮闪闪的,“我有衣裳穿,还是给娃攒着吧。对了,给娃起名字了吗?”
赵小军挠挠头:“想了两个,叫‘赵窑生’咋样?咱这娃,生在砖窑边,也算有个念想。”
“难听死了。”林秀莲笑他,“叫‘赵念安’吧,念想的念,平安的安。咱不求别的,就求他平平安安长大。”
“念安……”赵小军念了两遍,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好,就叫念安。”
正说着,念安又哭了,这次是饿了。林秀莲解开衣襟喂奶,赵小军赶紧转过头,脸却红到了耳根。其实自打秀莲生产后,他总觉得不好意思,可秀莲却大大方方的:“都是当爹的人了,害啥臊。”
他听着里屋传来的吞咽声和秀莲低低的哄逗声,心里踏实得很。砖窑的伙计们都知道他娶了嫂子,起初还有人背后嚼舌根,可看着他把砖窑打理得越来越好,把秀莲护得妥帖,那些闲话也就渐渐没了。前儿大牛还说:“军哥,你这日子,比窑里的砖还瓷实。”
下午,赵小军去砖窑查看。新窑的火己经退得差不多了,他撬开窑门,一股热浪混着砖香涌出来。他拿起一块缠枝纹青砖,对着光看,砖面光滑,纹路清晰,比上次的成色还好。“成了!”他心里欢喜,对着伙计们喊,“这窑砖,加钱!”
伙计们欢呼起来,赵小军笑着扔过去两串铜钱:“去镇上买些肉,晚上咱加个菜!”
回到家时,夕阳正落在窗台上,给炕上的娘俩镀了层金边。林秀莲抱着念安,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念安的小手抓着她的衣襟,睡得正香。赵小军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在炕边,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他想起刚接下砖窑那会儿,秀莲总怕他累着,天不亮就起来给他做早饭;想起他第一次烧砸了一窑砖,蹲在窑边哭,秀莲默默递给他块窝头,说“咱再烧”;想起拜堂那天,她红着眼圈说“小军,以后咱好好过日子”……那些日子像砖窑里的火,一点点把日子烧得滚烫。
“回来啦?”林秀莲抬头看见他,“砖咋样?”
“好得很!”赵小军眉飞色舞,“比上次的还好,张老爷肯定满意。等结了账,咱就把西厢房也盖起来,给念安当书房。”
“不急,”林秀莲摸了摸他的胳膊,“你别太累了,我看你这两天瘦了不少。”
“不累。”赵小军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只要看着你和念安,我就浑身是劲。”
林秀莲的脸红了,轻轻推了他一下:“没正经。对了,晚饭我让王婶帮着做了,在锅里温着呢,你去吃吧。”
赵小军刚要起身,念安忽然动了动,小嘴撇了撇,像是要醒。林秀莲赶紧拍着他的背,哼起了那支不成调的曲子。赵小军没走,就蹲在旁边听,看着她低头哄娃的样子,觉得这曲子比戏文还好听。
砖窑的烟飘进院子里,带着熟悉的烟火气,混着屋里淡淡的奶香,在暮色里缠成一团。赵小军知道,这日子就像这窑里的砖,得慢慢烧,细细养,才能焐出最暖的温度。
夜里,念安睡得沉了,林秀莲也乏得睁不开眼。赵小军躺在外间的小床上,听着里屋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像揣了个暖炉。他摸了摸怀里的银镯子——是前儿托人打的,上面刻着朵小小的莲花,等秀莲出了月子,就给她戴上。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照在砖窑的烟囱上,把影子拉得老长。赵小军想,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要烧出最好的砖,盖最结实的房,让秀莲和念安,永远都有暖炕睡,有热饭吃,再也不用受半分委屈。
鸡叫二遍时,他又醒了,这次是笑着醒的。梦里,念安长大了,正拿着小铲子,在砖窑边学他的样子画花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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