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砖窑的青砖上凝成细小的珠,赵小军蹲在新砌的鸡窝前,手里攥着把小米,却没往食槽里撒。他听见堂屋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春蚕食桑,比砖窑的柴火声更让他挂心——那是林秀莲在哄娃。
推开门时,晨光正从窗棂斜照进来,在青砖地上织出几道金斑。林秀莲坐在太师椅上,怀里的赵念安刚吃饱,小脑袋歪在她肩头,嘴角还挂着点奶渍。她低头用帕子轻轻擦着,动作慢得像在绣花,粗布围裙上沾着的奶渍,在晨光里泛着浅黄的光。
“醒了?”她抬头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锅里温着粥,你快吃,凉了就腥了。”
赵小军“哎”了一声,视线却没离开她怀里的娃。念安刚满半月,小脸比刚出生时圆了些,睫毛长长地垂着,像两把小扇子。他凑过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娃的小手,就被攥住了——那力道软乎乎的,却像铁钩子似的,把他的心都勾得发颤。
“你看他,跟你小时候一个样,手劲大。”林秀莲笑着拍开他的手,“别逗他了,刚睡着,再醒了又得闹半天。”
赵小军嘿嘿笑了两声,转身去灶房盛粥。小米粥熬得稠稠的,上面浮着层米油,是他天没亮就起来炖的。他知道林秀莲坐月子期口干,特意多添了把水,熬得比平时更润些。
“多吃点。”他把粥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又从灶台上端过一碟酱菜,“王婶送来的萝卜干,说你爱吃这个。”
“你也吃。”林秀莲用筷子夹了点酱菜放进他碗里,“看你这阵子瘦的,砖窑的活别太拼,雇了伙计就让他们多干点。”
“知道。”赵小军扒着粥,眼睛却瞟着她的手腕——那里空荡荡的。前儿去县城交砖,他特意去银铺打了只镯子,上面刻着缠枝莲,掌柜的说这花样衬稳重的媳妇。他揣在怀里三天了,总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递出去。
正说着,院外传来马蹄声,是砖窑的伙计大牛。“军哥,县上李举人派人来,说要订一百块带‘喜’字的砖,给他儿子盖婚房用!”大牛嗓门亮,震得窗纸嗡嗡响,念安被惊动了,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
“你小声点!”赵小军慌忙起身去捂他的嘴,却被林秀莲笑着拦住。她轻轻拍着念安的背,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那哭声刚冒头就咽了回去,只余下几声委屈的哼唧。
“还是嫂子有办法。”大牛挠着头笑,“那‘喜’字砖,军哥你看啥时候能烧?举人老爷说要赶在秋收前盖完呢。”
“三天后出窑。”赵小军说得笃定,“让他放心,保证刻得周正。”
大牛走后,林秀莲低头看着怀里的娃,忽然说:“你刻字时仔细些,‘喜’字的横画得平,竖得首,别像上次刻‘福’字,右边多了个小勾。”
“知道了。”赵小军脸有点红,“上次是赶工太急了……这次我慢慢刻,保证比书先生写的还好看。”
林秀莲被他逗笑了,眼角的纹挤在一起,像朵晒暖的菊花。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椅背上拿起件小袄:“给念安做的,你看看合身不?前儿量着他的小胳膊做的,别是又长了。”
小袄是用赵小军穿旧的蓝布褂子改的,针脚细密,袖口还缝了圈浅黄的边。赵小军拿在手里比量着,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这褂子是去年成亲时,林秀莲亲手给他做的,说“咱日子好了,也得穿件体面的”。
“嫂子,”他声音有点哑,“等念安再大点,咱把东厢房拾掇出来,给你做个绣活架子。你不是总说,以前跟娘学的绣花手艺都快忘了?”
林秀莲的手顿了顿,低头摸着小袄上的针脚,声音轻得像叹息:“都这把年纪了,还绣啥。能看着你把砖窑守好,念安平平安安长大,就够了。作者“程岩”推荐阅读《田埂上的心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赵小军没接话,只是默默地喝着粥。他想起三年前,哥刚走那会儿,林秀莲抱着刚满周岁的念安(那时还没取名,只叫“小娃”),坐在砖窑边哭。秋风卷着窑灰吹在她脸上,她也不擦,就那么愣愣地坐着,像尊被霜打透的石像。
是他硬拉着她站起来,说“嫂子,咱得活下去”。他教她看窑温,认砖坯成色,夜里算完账,就着油灯给她讲烧砖的门道。她总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懂这些”,却把他说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第二天蹲在窑边,对着砖坯琢磨半天。
开春时,他托王婶做媒,把该走的礼俗一一办全。拜堂那天,她穿着他攒钱买的红布衫,头盖红帕子,手抖得厉害。他牵着她的手,触到帕子下滚烫的泪,轻声说:“嫂子,以后有我。”她没说话,只是握得更紧了。
如今砖窑的生意越来越好,不仅县上的富户来订砖,连邻县的人都慕名来买。他们把原来的土坯房拆了,盖了三间青砖瓦房,院子里种着两棵石榴树,是林秀莲亲手栽的,说“等念安长牙了,就能摘石榴吃了”。
晌午,赵小军去砖窑刻字。新出的青砖晾得半干,正好下刀。他拿起刻刀,在砖面上轻轻描出“喜”字的轮廓,想起林秀莲说的“横平竖首”,手稳得像定住了。刻刀在砖面游走,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写一封给岁月的信。
“军哥,你这字刻得越来越好了!”烧窑的老李头凑过来看,“比县城里刻碑的先生还周正。”
赵小军笑了笑,没说话。他刻的哪是字,是日子——是他和林秀莲守着砖窑,一点点焐热的岁月。
傍晚收工时,他路过镇上的布铺,进去扯了块月白色的细布。掌柜的笑着问:“给娃做衣裳?”他红着脸点头,心里却想:给秀莲做件新褂子,她总穿灰扑扑的旧衣,衬得脸色都不好了。
回到家时,夕阳正落在西墙上,把院子染成金红色。林秀莲抱着念安坐在石榴树下,正低头给他唱童谣。念安的小手抓着她的衣襟,笑得咯咯响,口水沾了她一衣襟。
“回来啦?”她抬头看见他,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我炖了鸡汤,在锅里温着呢。”
赵小军走过去,把布包往她怀里塞:“给你扯的,做件新褂子。”
林秀莲打开一看,月白色的布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她的脸腾地红了,嗔道:“又乱花钱,我有衣裳穿。”话虽这么说,却把布紧紧抱在怀里,像揣了个宝贝。
晚饭时,鸡汤的香气漫了满院。赵小军看着林秀莲小口喝汤,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里面是那只缠枝莲银镯。“给你的。”他往她手腕上套,手有点抖,“掌柜的说,这花样……好看。”
镯子扣在腕上,发出清脆的响。林秀莲低头看着,忽然掉了滴泪在镯面上,映得那莲花像活了似的。“你啊……”她想说什么,却被他按住手。
“嫂子,”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比砖窑的地基还稳,“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夜色漫上来时,赵小军抱着念安,林秀莲坐在旁边纳鞋底。油灯的光昏黄温暖,照在他们身上,也照在墙上新贴的“喜”字上——那是他用边角料刻的小喜字,林秀莲说贴在屋里,沾沾喜气。
念安在他怀里睡着了,小嘴巴还在动,像是在做梦吃奶。赵小军低头看着他,又看了看灯下纳鞋底的林秀莲,忽然觉得,这砖窑的火,不仅烧硬了青砖,更烧暖了日子。
窗外的窑烟早己散了,只有风穿过砖缝的轻响,像时光在低语。他知道,往后的岁月还长,会有更多的砖要烧,更多的字要刻,但只要身边有她,有娃,有这窑火暖着,再长的日子,也会像刚出窑的青砖,瓷实,温暖,带着化不开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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