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桂信裹着糖霜甜
八月的风裹着桂花香漫进老房子的窗棂时，邱莹莹正踮脚往门楣上挂纸灯笼。红绸子在指尖晃了晃，她慌忙扶住梯子，抬头正撞进汤伟的笑眼——他抱着一摞竹编蒸笼站在底下，额角沾着面粉，活像只偷喝了蜜的小熊。
“奶奶的八十大寿，你可别把灯笼挂歪了。”他举着蒸笼晃了晃，“张奶奶说要蒸桂花米糕，我今早去菜市场买了最新鲜的桂花瓣。”
邱莹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日历——8月15日，农历七月十五，正是奶奶说的“月圆人圆日”。她去年在奶奶的老照片里见过这张床头照：二十岁的奶奶穿着月白衫子，坐在老房子的门槛上，怀里抱着个裹着红布的襁褓——后来才知道，那是汤伟的爸爸。
“汤伟！”她突然喊他，“你奶奶的老木箱里，是不是有个红布包？”
他愣了愣，转身跑向二楼。邱莹莹踮脚把最后一个灯笼系好，看他的影子在楼梯上晃动，像株努力往阳光里生长的藤蔓。
------
老木箱的红布包藏在第三层棉絮里。
邱莹莹掀开布角的瞬间，樟木香裹着陈年老桂的甜香涌出来。最上面是块缺角的银锁，刻着“长命百岁”西个字；下面压着本泛黄的相册，第一页是奶奶二十岁的模样，怀里真的抱着个襁褓——汤伟爸爸的眼睛和汤伟一模一样，圆溜溜的像两颗黑葡萄。
“还有这个。”汤伟从箱底摸出个铁盒，“我上周整理时发现的。”
盒子里躺着封未寄出的信，信封上的地址是“XX市纺织厂宿舍”，收信人是“阿伟爸爸”，落款是“秀芬”——奶奶的本名。
邱莹莹展开信纸，字迹有些模糊，却能看清每一笔的认真：“阿伟爸，今天收到你寄的粮票，我和娃都胖了。娃总抓着我的围裙喊‘妈妈抱’，像你小时候赖在我怀里似的……”
“奶奶以前总说，她和爷爷是媒妁之言。”汤伟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原来她偷偷给爷爷写过这么多信。”
邱莹莹的手指停在最后一页，日期是1985年9月1日：“阿伟爸，娃会叫爸爸了。他抓周时攥着支钢笔不放，像极了你当年在车间写报表的模样。等他大了，我要告诉他，他爹是个多好的人。”
“原来奶奶一首留着爷爷的信。”汤伟的喉结动了动，“我以为她早烧了。”
“她没烧。”邱莹莹把信轻轻放回铁盒，“她只是把回忆都收进了老物件里，等合适的人来打开。”
汤伟突然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带着蒸笼的热度，指腹还沾着刚才揉面的面粉：“邱莹莹，你愿意当那个‘合适的人’吗？”
------
厨房飘来甜丝丝的香气时，张奶奶正往玻璃罐里装桂花蜜。
“小邱啊，你这手法比我家那口子强多了。”她捏起块刚蒸好的米糕，“米要泡足西个钟头，水要加三十七度，桂花瓣得挑半开的——你奶奶当年也是这么教的。”
邱莹莹望着蒸笼里腾起的热气，想起上周在图书馆查的菜谱。她偷偷把奶奶的老菜谱夹在《现代烹饪技巧》里，页脚还贴着便利贴：“糖要分三次放，第一次提鲜，第二次增甜，第三次……”
“阿伟，端盘子！”张奶奶喊了一嗓子。
汤伟捧着青瓷盘从里屋钻出来，盘沿还沾着点面粉。他把米糕摆成花，又在中间放了颗用桂花蜜渍过的金橘：“奶奶说，金橘代表‘团圆’。”
------
傍晚时分，老房子的长桌摆了整整十八道菜。
汤伟奶奶穿着邱莹莹去年送她的蓝布衫，领口绣的茉莉花被奶奶用金线勾了边。她坐在主位，面前的酒盅里盛着桂花酿，酒液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第一杯，敬岁月。”奶奶举起酒盅，“敬我走了大半辈子，还能坐在这里看你们笑。”
邱莹莹和汤伟碰了碰盅，酒液溅在桌布上，像朵绽开的桂花。
“第二杯，敬你们。”奶奶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转，“我活了八十年，见过很多人，可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小邱会把我的药罐擦得锃亮，阿伟能蹲在院子里陪我择菜一整天。你们让我明白，最浓的情，不在信里，在锅碗瓢盆里，在一蔬一饭里。”
邱莹莹的眼眶发酸。她想起上周给奶奶读信时，老人摸着她手背说：“小邱啊，阿伟这孩子，从小就不会说话，可他的心啊，早给你掏干净了。”
“第三杯，敬未来。”奶奶突然笑了，“我听说你们报了同一所大学的园林专业？阿伟说，要和我一起种梧桐树，要在树下给你们办婚礼。”
汤伟的脸“腾”地红了。邱莹莹的耳尖也烧得厉害，她慌忙去夹菜，却被奶奶用筷子轻轻敲了下手背：“害什么羞？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给你们看十年孙子呢。”
------
夜凉时，三人坐在院门口的石凳上赏月。
奶奶的蒲扇摇着摇着，就睡着了。邱莹莹轻手轻脚去拿毯子，却被汤伟拦住。他从帆布包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后是串银质的铃铛，每个铃铛上都刻着“QY”——和他送的贝壳项链上的字母一样。
“这是我在手工坊做的。”他说，“奶奶睡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
月光把青石板路照得发白。
邱莹莹踩着汤伟的影子往前走，听他讲小时候的事：“那时候我总偷摘邻居家的枣子，被追着跑，奶奶举着扫帚喊‘阿伟你给我站住’，可她转身就往我兜里塞了把糖。”
“我小时候也偷过东西。”她笑着说，“偷摘张奶奶的栀子花，想插在你书包上，结果被她抓住，说‘小丫头片子倒会挑人’。”
汤伟停下脚步，转身看她。月光落在他的眼镜片上，像落了层霜：“邱莹莹，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嗯？”
“你总把别人的回忆当宝贝。”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奶奶的老物件，我的旧信，甚至张奶奶的栀子花——你都小心收着，像收着星星。”
邱莹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上周在图书馆，他帮她整理资料时，把她的笔记用彩纸包了皮，边角还画了只小企鹅；想起昨天他煮的酒酿圆子，特意给她盛了最大的那碗，圆子都浮在汤面上，像颗颗小月亮。
“那你呢？”她轻声问，“你愿意当我的‘星星收藏家’吗？”
汤伟从口袋里掏出个丝绒盒子，打开后是枚银色的戒指，戒圈内侧刻着“QY CYZ”——邱莹莹的缩写和他的全名。
“我不是奶奶，给不了你八十年。”他说，“但我能给你往后每一个八月十五，每一个桂花香漫进窗户的日子，每一个你想吃酒酿圆子的清晨。”
邱莹莹的眼泪掉在他手背上。她想起奶奶的话：“最浓的情，在一蔬一饭里。”原来所谓永远，不过是此刻的月光，此刻的桂香，此刻他掌心的温度，和她愿意和他一起走下去的决心。
“我愿意。”她踮脚吻了吻他的指尖，“从今天起，你的回忆里有我，我的回忆里有你，我们的回忆里，有奶奶，有老房子，有桂花香，有永远也吃不完的酒酿圆子。”
汤伟把戒指戴在她手上。戒指的大小刚好，像量身定做的。他低头吻她的额头，声音轻得像片月光：“邱莹莹，我想和你一起，给奶奶写一封最长的信——从今天开始，写到我们白发苍苍，写到我们的孙子孙女也能在桂花香里，听我们讲‘当年’的故事。”
远处传来奶奶的咳嗽声。两人慌忙跑回去，看见老人靠在门框上，手里举着蒲扇，笑得像朵绽放的老桂花：“我就知道，你们俩准在外面腻歪。”
邱莹莹跑过去挽住她的胳膊：“奶奶，我们给您唱《生日歌》吧？”
“好啊。”奶奶拍了拍她的手，“阿伟，你打拍子。”
汤伟清了清嗓子，用跑调的声音唱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邱莹莹跟着哼，声音越来越响。月光漫过青瓦，漫过老墙，漫过他们交叠的影子，把这一幕永远收进了岁月的相册里。
而在他们脚边，老房子的砖缝里，几株野桂花正悄悄舒展枝桠，花瓣上凝着的露珠里，映着两个重叠的影子——一个是现在，一个是未来，都是属于他们的、永远不会褪色的秋天。
(http://www.220book.com/book/M8EK/)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