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2010年 夏末的风里藏着糖
九月的石狮，暑气还未完全褪去。蝉鸣像被晒化的麦芽糖，黏黏糊糊地挂在梧桐叶背面。石狮一中老教学楼前的百年榕树，正簌簌落着细密的“榕须”，落在高一（3）班的窗台上，落在邱莹莹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也落在汤伟攥着数学练习册的手背上。
他站在教室后门，望着门内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那里坐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发尾翘成小卷，正踮脚够讲台上的粉笔盒。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切进来，在她耳后碎发上镀了层金，像撒了把细碎的星子。
“汤伟，发什么呆呢？”后桌的陈阳用圆珠笔戳他后背，“老班让你去搬作业本。”
汤伟回过神，喉结动了动。他抱着一摞数学练习册走进教室时，正看见那女生转身，练习册“啪”地砸在她脚边。
“对不起！”他慌忙蹲下去捡，额头差点撞上她的膝盖。
女生也蹲下来，发顶的樱花发夹晃了晃。她的校服第二颗纽扣没扣，露出里面印着周杰伦头像的白色T恤——那是他上周在音像店贴的海报款。
“没关系。”她抬头，眼睛亮得像刚剥壳的荔枝，“我叫邱莹莹，你呢？”
汤伟的耳朵瞬间烧起来。他听见自己说：“汤伟，三点水的汤，伟大的伟。”
邱莹莹噗嗤笑出声：“伟大？那你以后要保护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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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一周的晚自习，汤伟在课桌里摸到张纸条。
字迹歪歪扭扭，用蓝色圆珠笔写的：“数学最后一题的辅助线画错了，应该连接AC，不是BD。PS：你的校服拉链没拉。”
他猛地低头，果然看见自己深蓝色校服的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洗得泛白的灰T恤。后颈瞬间冒出一层薄汗。
他抬头看向邱莹莹的座位，她正托着腮看窗外。老榕树的影子落在她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她手边的草稿本上，画满了数学公式和周杰伦的歌词，字迹和纸条上的一模一样。
汤伟摸出铅笔，在纸条背面写：“明天带芒果糖给你。”
第二天早读课，邱莹莹的课桌里多了颗用玻璃纸包着的芒果糖。她剥开花花绿绿的糖纸，把糖塞进汤伟嘴里：“甜吗？”
“甜。”汤伟含着糖，声音闷闷的，“比我家楼下卖的蜜饯还甜。”
邱莹莹歪头笑：“那我明天带菠萝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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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运动会上，邱莹莹报了女子800米。
发令枪响起时，汤伟站在跑道边，手心全是汗。他看见邱莹莹扎着高马尾冲出去，白色运动鞋溅起细小的尘土。跑到第三圈时，她突然捂着肚子慢下来，脸色发白。
“莹莹！”小棠在她旁边喊，“要不别跑了？”
邱莹莹咬着嘴唇摇头，继续往前挪。汤伟攥着矿泉水瓶冲过去，在她摔倒前扶住了她。
“我没事……”她额角渗着汗，“就是岔气了。”
汤伟蹲下来，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我背你去医务室。”
邱莹莹的校服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他能闻到她身上的柠檬味洗发水，混着青草香。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听见她说：“汤伟，你心跳好快。”
“因为……”他喉结动了动，“我怕你摔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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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老榕树开始掉叶子了。
邱莹莹的课桌里多了本《七里香》。书里夹着片干枯的榕树叶，叶脉间夹着张便签：“周杰伦说，你突然对我说，七里香的名字很美。我突然想到，你比七里香还美。”
她翻到书的扉页，汤伟用铅笔写了首诗：“秋来榕叶落，风过教室窗。抬眼见君笑，心事藏一行。”
那天晚自习，邱莹莹把诗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她的字歪歪扭扭，却把“心事”两个字写得格外用力。
放学时，汤伟帮她整理课桌。他从抽屉深处摸出个铁盒，里面装着半块融化的巧克力、两张电影票根（《不能说的秘密》）、还有颗没吃完的芒果糖。
“你……”邱莹莹的脸红了，“你什么时候放的？”
“上周三。”汤伟挠挠头，“你数学考了98分，我想奖励你。”
“我考了98分？”邱莹莹愣住，“我以为只考了89分……”
“我改了你的卷子。”汤伟耳尖发红，“最后一道大题，你辅助线画错了，但步骤分我全给你了。”
邱莹莹愣愣地看着他，忽然笑出声：“汤伟，你是不是喜欢我？”
汤伟的肩膀僵住。老榕树的叶子在他们头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小棠的喊叫声：“莹莹！我奶奶煮了芋圆，去吃啊！”
“我……”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我……”
邱莹莹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像蜻蜓点水，像风拂过花瓣。
“那我就当你喜欢我。”她说，“明天早上，我带芋圆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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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期末考，汤伟的数学考了全班第一。
邱莹莹的座位空着。班主任说他请了病假，发烧到39度。
汤伟攥着数学试卷冲进宿舍，看见邱莹莹蜷在被子里，额头敷着湿毛巾。她看见他，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就是昨天淋了点雨。”
汤伟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他转身去校医室拿药，回来时看见她正盯着床头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半罐芒果糖，糖纸被他上周一张张叠成了纸鹤。
“我……”他喉咙发紧，“我每天都叠一只纸鹤，等放寒假，就能叠够一百只。”
邱莹莹坐起来，接过纸鹤：“那我要每天数一只。”
“嗯。”汤伟坐在床沿，把药递给她，“等你好了，我们去爬清源山。我听说山顶的梅花要开了。”
“好。”邱莹莹喝了口温水，眼睛亮晶晶的，“还要买棉花糖，要最大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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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零年的最后一天，石狮一中的操场上飘着细雪。
汤伟和邱莹莹挤在教室后排，用透明胶把纸鹤串成帘子。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纸鹤翅膀上的金粉闪着光，像落了满教室的星星。
“明年春天，我们要一起去看海。”邱莹莹说，“我还没见过大海。”
“好。”汤伟摸出MP3，按下播放键。周杰伦的《七里香》在教室里流淌：“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邱莹莹靠在他肩上，听着他的心跳。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混着窗外飘进来的雪水味，混着纸鹤的金粉味，混着所有关于青春的、甜丝丝的味道。
“汤伟。”她轻声说，“我会一首喜欢你。”
“我也是。”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比喜欢芒果糖还喜欢，比喜欢周杰伦还喜欢。”
细雪落在教室的窗台上，落在他们的课桌上，落在纸鹤的金粉上。
二零一零年的冬天很冷，但他们的心里，己经藏了一整个春天的温暖。
而很多年后，当他们坐在老房子的葡萄架下，看着孙子孙女在院子里跑跳时，邱莹莹总会摸着汤伟的手背说：“你记不记得？二零一零年的秋天，老榕树落叶子，你给我叠了纸鹤，还说要叠够一百只。”
汤伟会笑着点头：“当然记得。后来我们叠了一百零八只，因为你总说‘多一只更吉利’。”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混着记忆里的芒果糖甜，混着青春里的蝉鸣和细雪，在时光里酿成了一坛最浓的酒。
而他们知道，这坛酒的名字，叫“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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