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夏信藏在旧藤箱
六月的蝉鸣裹着暑气漫进教室窗棂时，邱莹莹数着黑板上的倒计时——距离期末考还有七天。
“老班刚在群里说，暑假要组织‘乡野观察实践’，自愿报名。”小棠转着笔凑过来，“我猜汤伟肯定报，他奶奶不是总念叨老家后山的竹林？”
邱莹莹的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住。她想起上周路过传达室，看见汤伟抱着一摞旧报纸往办公室走——那是他奶奶让他帮忙整理的“老物件”。
“我……我也报名。”她鬼使神差地说。
小棠眼睛一亮：“可以啊！你们俩这‘书信搭子’，终于要升级成‘实践搭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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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最后一门结束时，夕阳把走廊染成了蜜色。
邱莹莹收拾书包，看见课桌里躺着个牛皮纸包——是汤伟的字迹：“放学别走，带你去个地方。”
她抱着书包往校门口走，远远就看见汤伟靠在梧桐树下，校服领口敞着两颗扣子，手里晃着串钥匙。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肩头，把影子拉得老长。
“奶奶去苏州表姐家了，说让我们帮着看两天老房子。”他把钥匙塞进她手里，“钥匙串上有块玉，是我奶奶的，别弄丢了。”
老房子在巷子尽头，青瓦白墙爬满绿萝。邱莹莹推开门，霉味混着旧木头的香气涌出来。正厅摆着张八仙桌，桌上镇着块玻璃，压着张泛黄的全家福——是汤伟五岁时，奶奶抱着他站在梧桐树下的合影。
“二楼卧室有奶奶的老藤箱。”汤伟指了指楼梯，“我小时候总偷翻，被她追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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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的木楼梯吱呀作响。邱莹莹扶着栏杆往上走，看见汤伟站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手里捧着个红漆藤箱。箱盖边缘有些磨损，锁孔里塞着干枯的茉莉花瓣。
“这是奶奶的陪嫁。”他蹲下来，用指甲挑开锁扣，“她说里面装着‘不能丢的老故事’。”
藤箱打开的瞬间，霉味裹着樟木香涌出来。最上面是叠蓝布包裹的旧信，信封上的字迹己经模糊，却能辨认出“致阿伟”的落款。下面压着本红皮日记本，封皮上印着“为人民服务”，边角卷得像朵干花。
“奶奶年轻时在纺织厂当会计。”汤伟翻开日记本，第一页写着“1983年5月12日，晴。今天收到阿伟爸爸的信，他说小孙子会笑了。”
邱莹莹凑过去，看见字迹从工整的钢笔字逐渐变成潦草的铅笔字——是奶奶老了之后的笔迹。
“1997年9月1日，晴。阿伟第一天上学，哭着拽我衣角。我把他的小书包缝了三层，怕课本被雨淋湿。”
“2008年5月12日，雨。汶川地震，阿伟在电视前掉眼泪，说要攒钱给灾区小朋友买书包。我把压箱底的金镯子卖了，给他凑了五百块。”
邱莹莹的手指停在2015年那页：“2015年9月1日，晴。阿伟升高中了，住校。我给他缝了新枕套，里面塞了晒干的茉莉花。他说宿舍有空调，可我知道，他怕黑。”
“奶奶……”邱莹莹的喉咙发紧。她想起汤伟总在她面前提起“奶奶说”，想起他校服口袋里永远装着的茉莉花茶，想起上周他蹲在操场帮她捡羽毛球时，裤脚沾着的茉莉香。
汤伟合上日记本，从藤箱底层摸出个铁盒。盒子里躺着块缺角的玉佩，和钥匙串上的那块一模一样：“奶奶说，这是我爸爸留下的。他说等我娶媳妇，就把这个给她。”
邱莹莹的心跳声突然变得很响。她望着汤伟耳尖的红，想起上周他塞给她的糖桂花，想起春天他们在紫藤架下写的诗，想起现在，藤箱里的旧物正替他说着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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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人坐在院门口的石凳上整理旧物。
邱莹莹把老照片按时间顺序贴在硬纸板上，汤伟在旁边写备注：“这张是奶奶二十岁生日，这张是我小学毕业，这张……”他突然顿住，“这张是你。”
照片里，邱莹莹站在去年秋天的梧桐树下，踮脚捡叶子，汤伟蹲在她脚边，仰头帮她扶着树枝。背景里有片金黄的梧桐叶正飘落，刚好落在她发梢。
“你什么时候拍的？”她惊讶地问。
“上周整理相册时发现的。”汤伟耳尖泛红，“奶奶说，这张照片要洗出来，挂在客厅。她说‘小邱这丫头，比我们家阿伟小时候好看多了’。”
邱莹莹的脸烧得厉害。她想起上周他帮她修天平时的专注，想起他藏在作业本里的橘子糖纸，想起他递来的玻璃罐里，永远装着新鲜的玫瑰酱。
“汤伟。”她轻声喊他。
“嗯？”
“奶奶的日记本里……”她翻开自己做的笔记，“她说你小时候总把糖纸叠成小船，说要载着奶奶去看大海。”
汤伟笑了：“我后来真的攒了好多糖纸。”他从藤箱里摸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几百张糖纸，“去年奶奶住院，我把它们铺在她的床头，她说像躺在银河里。”
邱莹莹望着罐子里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着五彩的光。她想起自己去年冬天给他织的围巾，他总说“太厚了，像裹着个粽子”，却天天戴着；想起他给她煮的酒酿圆子，总说“糖放少了”，却把她碗底的圆子都拨给她。
“其实……”她刚开口，就被院门口的动静打断。
张奶奶拎着篮子走进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黄瓜：“阿伟，你奶奶走前托我给你的——”她瞥见邱莹莹，“哎哟，小邱也在呢？你们俩这俩孩子，倒比亲孙儿还亲。”
汤伟的耳尖瞬间红到脖颈。邱莹莹慌忙去接篮子，却被张奶奶拦住：“别急，我还有话呢。”她拍了拍邱莹莹的手，“你奶奶最疼你，总说‘小邱这丫头，心细’。上回你给她煮的绿豆汤，她喝了三大碗，说比阿伟煮的还甜。”
邱莹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上周去医院看奶奶，老人拉着她的手说“阿伟这孩子，从小就不会照顾人”，却把床头的糖罐塞给她，“这是我攒的，你带回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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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两人坐在院门口的石凳上啃黄瓜。
“奶奶的藤箱里，还有个布包。”汤伟突然说，“在箱子最底层。”
邱莹莹帮他翻出布包，打开后是叠得方方正正的蓝布：“这是奶奶给你做的新衬衫。”
蓝布上还留着裁缝的粉笔印，领口绣着朵小小的茉莉花。邱莹莹摸了摸布料，柔软得像云。
“奶奶说，你总穿校服，该有件像样的衬衫。”汤伟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她说等你考上大学，就穿上它去报道。”
邱莹莹的眼眶突然发酸。她想起自己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条洗得发白的蓝T恤，他总说“太普通”，却天天穿在里层。原来有些心意，早就被对方悄悄收进了旧物里。
“汤伟。”她轻声说，“暑假……我们去看海吧？”
他愣了愣，抬头看她。夕阳把她的脸染成了橘红色，睫毛上还沾着刚才的黄瓜汁。
“好。”他说，“我查过天气预报，七月十五号是晴天。我们可以带奶奶的藤箱，把旧照片和糖纸都带上。在沙滩上写信，让海风把信吹到云里去。”
邱莹莹笑了。她想起春天他们在紫藤架下写的诗，想起冬天在储物间里读的信，想起现在，他们正把未来的日子，也写成了一封长长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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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老房子时，夕阳己经沉到了屋檐后。
邱莹莹抱着装着蓝衬衫的布包，汤伟提着藤箱，钥匙串上的玉佩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
“明天要不要去图书馆？”汤伟突然说，“我想教你修收音机，奶奶的老收音机坏了，她说你手巧。”
“好。”邱莹莹应着，加快了脚步。
风掀起她的马尾辫，吹落几片绿萝叶。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首轻快的歌，唱着“此刻”“现在”“永远”。
而在他们脚边，老房子的砖缝里，几株野蔷薇正悄悄舒展枝桠，花瓣上凝着的露珠里，映着两个重叠的影子——一个是现在，一个是未来，都是属于他们的、永远不会褪色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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