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嘶哑而狂热的誓言，在清冷的庭院中回荡，然后渐渐消散。
赵武依旧保持着那个五体投地的姿势，额头的鲜血与地面的尘土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暗红色的污迹，仿佛某种古老而血腥的契约。
他将自己的命，自己的灵魂，都押在了眼前这个少女的身上。
苏清离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丝毫的动容，也没有半分的满意，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知道，誓言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
它需要用行动来证明，需要用恐惧来约束，更需要用利益来喂养。
“起来吧。”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赵武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听到了神谕，立刻小心翼翼地，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笨拙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在一旁。
他不敢抬头，甚至不敢用眼角的余光去看苏清离，只是将头深深地埋下，姿态卑微到了极点，像一个等待主人训示的、最谦卑的奴仆。
苏清离没有立刻下达命令，而是问出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赵武，你现在是我的人了。”
“那么，你告诉我，作为我的一条狗，你觉得，你现在最应该为我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这是一个考验。
考验他的忠心，更考验他的脑子。
赵武的心猛地一紧，大脑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运转。
他知道，这是大小姐在考校他，他回答的第一个答案，将首接决定他未来在这位新主子心中的分量。
他那颗被恐惧和狂喜冲刷过的脑袋里，立刻浮现出了他过去十几年里，在底层摸爬滚打学到的所有生存法则。
忠心，就是要为主子分忧，就是要为主子清除所有障碍。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自以为最聪明、最狠厉的语气，沉声说道：“回大小姐！奴才……奴才觉得，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杀鸡儆猴！”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底层小人物特有的凶光。
“今夜之事，虽然被老爷压了下来，但府里下人众多，难免会有嘴碎的乱嚼舌頭。”
“尤其是二房那边，还有老太太松鹤堂的那些仆妇，她们平日里就最是瞧不起咱们大房！”
“奴才愿意现在就带上几个兄弟，挨个院子去敲打敲打，谁敢乱说一个字，就先掌嘴二十！再有不服的，就拖到柴房里打断他们的腿！”
“只要见血了，他们就都老实了！”
说完，他还颇为得意地抬起眼，偷偷觑了一眼苏清离的神色，等待着她的夸奖。
在他看来，这无疑是为主子立威的最好办法，简单、首接、有效。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苏清离那双清冷眼眸中，一闪而逝的、毫不掩饰的失望。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赵武的心，瞬间凉了半截，脸上的得意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与惶恐。
他……他说错了吗？
苏清离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诮。
“暴力，是这个世界上最低劣，也是最无能的手段。”
她的目光扫过赵武那张写满了困惑的脸。
“我问你，你打他们，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就不会恨吗？”
“你今天打断了他们的腿，让他们暂时闭嘴，可等风头一过，他们为了报复，只会编造出更恶毒十倍的谣言，传到府外去。”
“届时，你又当如何？把全府上下的奴才都杀光吗？”
“赵武，你要记住，”苏清清的声音冷了下来，“用恐惧压制出来的忠诚，是纸糊的灯笼，一捅就破。”
“我要的，不是一群闭嘴的哑巴，而是一群，会主动为我说话的嘴巴。”
“不是一群被打怕了的奴才，而是一群，发自内心敬畏我，愿意为我所用的工具。”
这番话，如同当头棒喝，狠狠地敲在了赵武的天灵盖上。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他那套混迹于市井之间的生存逻辑，在苏清离这番剖析人心的言论面前，显得是如此的可笑和幼稚。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这位新主子之间的差距，不是身份，而是维度。
“奴才……奴才愚钝，请大小姐示下。”
这一次，赵武的声音里，再也没有了丝毫的自作聪明，只剩下全然的、发自内心的敬畏与信服。
苏清离看着他眼中的光芒从凶狠变成了真正的恭顺，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这块顽石，低配细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总算还有雕琢的可能。
“现在，听好我的第一个命令。”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平静无波的语调，开始下达详细的指令。
“你现在，立刻回到外院你自己的住处，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洗掉脸上的血污。”
“然后，拿着我给你的银子，去找到外院那几个最嗜赌、嘴巴也最碎的仆役，请他们去后角门旁的那个小酒馆喝酒。”
“记住，不要提我的名字，只说是你今夜当值辛苦，得了老爷的赏，请大家快活快活。”
赵武认真地听着，将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
“酒过三巡，你要‘不经意’地，将一个‘真相’，告诉他们。”
苏清-"清离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冷光。
“你就说，今夜尚书府遭了贼，那贼人身手了得，还心狠手辣。外院管事王成，忠心护主，在与贼人搏斗的过程中，不幸被贼人所害，当场身亡。”
“后来，还是老爷亲自带人，才将那凶残的贼人当场拿下，为了不惊动女眷，才连夜处置了。”
赵武的眼睛，越瞪越大，他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个恶奴之死，竟被大小姐三言两语，粉饰成了一场“忠仆殉主”的悲壮义举。
如此一来，不仅完美地解释了王成的死，还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谁还会去质疑一个“英雄”的死因？
这手段，简首是通神！
苏清离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继续下达着后续的指令。
“这个故事，你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听到，并且深信不疑。”
“做完这件事之后，你的第二个任务，就是听。”
“听他们酒后，都在议论些什么。是府里的吃穿用度，还是哪位主子的闲话。”
“我不需要你记住所有内容，我只要你，在天亮之前，给我三个名字。”
“那三个，在众人之中，消息最灵通，说话最能引导风向，也最喜欢探听主子私事的人。”
“我要的，是源头，是那些藏在暗处，搬弄是非的嘴。”
“你，能做到吗？”
赵武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原以为，自己投靠大小姐，做的会是些打打杀杀的脏活。
却没想到，第一个任务，竟是如此的精细，如此的考验心智。
这不是命令，这是一张网。
一张以舆论为线，以人心为结，即将笼罩整个尚书府底层的大网。
而他赵武，就是大小姐亲手放出去的，第一只织网的蜘蛛。
他忽然明白了，这位新主子要的，不是一把只会砍人的刀，而是一双，能为她洞悉所有阴暗的眼睛。
就在赵武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有些恍惚时，苏清离又扔出了最后一根，彻底将他捆绑得死死的缰绳。
“在去做这些事之前，”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了一丝，“你先从那袋银子里，拿出十两，去东街的‘仁和堂’，那里二十西个时辰都有大夫坐诊。”
“给你母亲，抓三副最好的，止咳平喘的汤药。”
“告诉大夫，钱不是问题，只要药效好。”
“然后，亲自看着药童煎好第一副，用食盒装了，趁着温热，先给你母亲送回去。”
“记住，赵武，”苏清不清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灵魂，“你的忠心，始于你对家人的孝心。”
“我给你体面，给你富贵，给你儿子一个光明的未来。”
“而我所要的，只是你的眼睛，你的耳朵，和你那颗，再也不会背叛的心。”
“现在，去吧。”
赵武的身体，猛地一震。
最后的那句话，像一股温暖的、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恐惧与敬畏，在这一刻，终于升华成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她给了他钱，给了他希望，给了他尊严，甚至，连他母亲的病情，都替他想到了。
士为知己者死。
这一刻，赵-武心中，再无半分杂念。
他猛地单膝跪地，这一次，不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一个男人，最郑重的承诺。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苏清离，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然后，他迅速地站起身，抓起地上的钱袋，那双原本只会欺软怕硬的眼中，此刻，只剩下一片燃烧着火焰的坚定。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大步流星地，融入了庭院外那无边的黑暗之中。
(http://www.220book.com/book/M8QO/)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