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溟界的秋夜来得早。
巫山蹲在稻田边,看阿狼教半妖少年们辨认稻穗。月光漫过田埂,将孩子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阿梨举着稻穗,用树枝在地上画“穗”字;张二攥着把镰刀,念叨“割稻要齐,做人要正”;最调皮的阿福把稻穗塞进灰雀嘴里,说“这是给鸟的‘信’”。
“先生!先生!”
林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酒从树后钻出来,手里攥着把带血的草茎,脸色发白:“西头村的后山……冒黑气了!村民说,昨晚听见鬼哭,今早连野狗都不敢进山!”
巫山放下草帽,跟着老酒往山上跑。后山的雾比往日更浓,树叶上凝着水珠,滴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越往上走,雾越稠,能见度不足三步。老酒的酒葫芦突然“当啷”落地——雾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呜咽,像极了婴儿的啼哭。
“是……是前日夭折的娃?”阿梨的声音发颤。她怀里抱着小礼,小礼正攥着她的衣角,小脸煞白。
巫山摸了摸玉坠,金光在掌心流转。他想起《孔圣遗训》里“未知生,焉知死”的句子,又想起祝由谱里“心鬼作祟”的记载——所谓“鬼”,不过是人心底未被安抚的恐惧。
“大家别慌。”他提高声音,“跟着我,一步一步走。”
雾里突然传来“咔嚓”一声——是枯枝断裂的声音。阿狼的耳朵动了动,低声道:“有东西过来了!”
巫山将玉坠举在胸前,金光化作一道屏障。雾中浮现出个模糊的影子:是个穿红肚兜的女娃,头发湿漉漉的,怀里抱着个破布娃娃。她的双脚悬在半空,影子却拖得老长,像被什么东西拽着。
“阿……阿娘……”女娃的声音像被水泡过,“阿娘说……说我是灾星……”
“她是前日夭折的妞妞!”张二突然喊,“她娘昨夜哭晕了,说妞妞是‘克死爹娘的灾星’!”
巫山的心尖发颤。他想起昨日在赵老三家,二妞偷红果是为了给阿娘治病;想起妞妞的母亲跪在祠堂前,说“我造了孽,不该生她”;想起村民们私下议论“这女娃命硬,克死了爹娘”……
“她不是灾星。”巫山轻声道,“她是阿娘的女儿,是村里的女儿。”
女娃的影子突然扭曲,发出刺耳的尖叫:“骗子!你们都是骗子!阿娘说我是灾星,你们也这么说!”
“不是的。”巫山向前走了一步,金光更盛,“你阿娘哭,是因为她太疼你。她怕自己走了,没人照顾你;她怕你受委屈,所以说‘灾星’……”他顿了顿,“可你看看,阿娘醒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你缝红肚兜;张二哥偷偷给你送野枣;阿梨姐用野莓给你画‘长命符’……”
女娃的尖叫渐渐弱了。她低头看向怀里的破布娃娃——那是阿娘用旧衣服给她缝的,上面还绣着“妞妞平安”。
“阿娘……”她轻声说,“阿娘是不是……后悔了?”
“不后悔。”巫山摸了摸玉坠,“后悔的是我们。我们不该用‘灾星’两个字,伤了阿娘的心,也伤了你。”
雾突然散了。女娃的身影渐渐变淡,最后化作一缕白烟,飘向山下的村子。老酒捡起地上的红肚兜,上面还沾着泥,却洗得干干净净。
“先生,”阿梨抱着小礼跑过来,“妞妞她……”
“她去了该去的地方。”巫山笑了笑,“她的恐惧,我们己经替她化解了。”
下山时,村民们举着火把等在路口。妞妞的母亲跪在最前面,怀里抱着妞妞的牌位,脸上还挂着泪:“先生,我……我对不起妞妞……”
“您对不起的是自己。”巫山扶她起来,“您用‘灾星’两个字,把自己困在悔恨里。可妞妞在天上看着呢——她要的是阿娘好好的,要的是村子好好的。”
母亲突然抱住巫山:“先生,您教我……怎么放下?”
巫山摸了摸她的头:“用‘信’。信妞妞爱您,信您能好好活着,信村子会越来越好。”他指向村口的老槐树,“您看,那棵树被雷劈过三次,可它每年都发新芽。因为它信春天会来。”
母亲抬头看向老槐树,突然笑了:“对……春天会来的。”
村民们举着火把,跟着巫山往村子走。阿狼抱着半妖少年,嘴里念叨:“先生说‘心鬼难欺’,原来最可怕的鬼,是自己心里的。”张二扛着镰刀,哼起不成调的歌谣:“天皇皇,地皇皇,先生教我心不慌……”
回到破庙时,巫山发现泥墙上的“仁”字旁,不知何时多了道新的刻痕。那是阿梨用炭枝画的,歪歪扭扭,却格外清晰——
“仁”,加上“心”,成了“惎”字。
“惎”字下面,又多了道横。
“志”。
(第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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