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间充斥着药味和冰冷真相的病房里逃出来，我几乎是跑回自己小院的。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才允许自己滑坐在地上，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那一刻被抽干。
“像极了一个人……”
燕綏之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我体无完肤。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所有的特殊对待，所有的容忍，甚至那雪原上短暂的庇护，都只是因为我这张脸，像那个早己死去的周婉清！
我不是顾轻舟，我只是周婉清的影子。一个可怜的、可笑的替代品。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将我淹没。眼泪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否定、被物化的绝望。我的存在，我的反抗，我的痛苦，我所经历的一切，在他眼里，或许都只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女人的演绎。
那些病榻前微妙的瞬间，他偶尔流露出的、不同于往日的平静目光，甚至那句突兀的“谢谢”……此刻回想起来，都成了莫大的讽刺。那是不是他在透过我，对他记忆中的周婉清做出的反应？
那我呢？顾轻舟算什么？一个承载着别人记忆和情感的容器？一个因为长得像而侥幸活下来的囚徒？
恨意如同野火，再次在我心底熊熊燃烧起来。但这一次，恨的对象似乎更加模糊。恨燕綏之的冷酷和利用？恨那个我从未谋面、却决定了我悲惨命运的周婉清？还是恨这荒唐而残忍的命运？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为自己，也为那个同样身不由己、红颜薄命的周婉清。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疼痛和一片空茫的麻木。
我挣扎着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泪痕斑驳的脸。即使经历了风霜和磨难，这张脸依旧美丽，眉眼间依稀可见母亲的温婉，但更深处的倔强和棱角，是属于我顾轻舟的。
我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镜面中自己的眉眼、鼻梁、嘴唇……这是顾轻舟的脸，不是周婉清的！
一股极其强烈的、不甘被定义的愤怒，猛地从心底窜起！
是，我因为这张脸得以活命，甚至得到了一丝不该有的“优待”。但这不代表我就要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影子！不代表我就要接受被物化、被利用的命运！
我是顾轻舟！是金陵顾家的女儿！是那个即使身处绝境也不肯放弃、独自穿越雪原走到滦州的顾轻舟！
我的尊严，我的意志，我的爱恨，都属于我自己，不属于任何逝去的亡魂！
燕綏之，你可以因为周婉清而留下我的命，但你别想让我变成她！别想用看她的眼神来看我！
镜中的女子，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那里面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擦干眼泪，我仔细地洗了脸，重新梳理了头发。既然知道了真相，那么接下来的路，我就更要清醒地走。
我不会再为那些似是而非的“微妙”而动摇，也不会再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悲哀里。我要活下去，不是作为周婉清的影子，而是作为顾轻舟自己。
燕綏之的伤势在好转，滦州的危机并未解除。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留着我，眼下，周世显的师部依然是我相对安全的容身之所。我需要利用这段时间，更好地了解周围的形势，积蓄力量。
仇恨依旧在，但不再是无能的愤怒，而是化作了更加冷静的、谋求生机和自主的决意。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战争的阴影依旧笼罩着滦州，但在我心中，一场属于自己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我不是谁的替身。我是顾轻舟。终有一天，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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