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清了自己“影子”的身份后，我反而获得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再次面对燕綏之时，那些不必要的羞怯、慌乱和莫名的期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距离感的、程式化的恭敬。
我依旧每日送药，动作规范，语气平淡，不再有多余的眼神交流，更不会试图去探究什么。他喝药，我递糖，他休息，我离开。整个过程高效而冷漠，仿佛我们之间只剩下医患关系，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看守与囚徒的关系——虽然没有了镣铐，但无形的枷锁，因为那场关于“影子”的谈话，变得更加沉重和清晰。
燕綏之显然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他看我的眼神里，那点短暂的、近乎平静的探究消失了，重新恢复了以往的深邃和难以捉摸，甚至比之前更添了几分冷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似乎不喜欢我这种“认命”般的顺从和疏离。
有一次，我放下药碗准备离开时，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伤后未愈的沙哑，却有种刻意的随意：“听说你字写得不错？”
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略识几个字，不敢当‘不错’二字。”
“周世显书房里有几幅字画，你可以去看看。”他淡淡道，“总比整天闷在房间里强。”
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和掌控？想看看我在知道“真相”后，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利用周婉清这层关系去做些什么？
“多谢督军关心。”我语气毫无波澜，“奴婢身份低微，不敢擅动师长物品。”
我用了“奴婢”自称，将距离拉得更远。
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他没有再说话。
我挺首脊背，走出了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冰冷而锐利，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
很好，就是这样。保持距离，划清界限。我不需要他的“施舍”，也不需要他透过我看别人。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试图将自己隔绝起来，但滦州城内的暗流，却不会因为我的“安分”而停止涌动。
这天，陈副官神色凝重地来到我的小院，告知我一个消息：柳玉茹被周世显强行送走了，送回她老家关禁闭。理由是“行为不端，滋扰贵客”。
这显然是对上次绑架未遂事件的最终处置。周世显终究还是做出了选择，在夫人妹妹和我这个“故人之女”之间，选择了维护我，或者说，是维护燕綏之的意愿。
但这处置，显然无法让某些人满意。
第二天，我就隐隐感觉到府里的气氛有些异样。下人们看我的眼神更加复杂，敬畏中掺杂着更多的疏远和……一丝隐隐的同情？连平日里还算客气的陈副官，眉宇间也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虑。
下午，我给燕綏之送药时，在病房外隐约听到了周世显压抑着怒气的说话声，似乎是在和谁通电话，语气极其不善。
“……我再说一次！轻舟是綏之托付给我的人！谁再敢动歪心思，别怪我周世显不讲情面！……夫人那边，我自会去说！……”
夫人？周世显的夫人？柳玉茹的姐姐？她果然因为柳玉茹被送走而迁怒于我，甚至向周世显施压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周世显能顶住一次压力，但能顶住多少次？尤其是在燕綏之重伤未愈、滦州局势未稳的情况下？如果他因为我的事情与夫人彻底反目，导致内部不和，那后果……
我端着药碗，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房门从里面被拉开，周世显一脸铁青地走了出来。看到我，他愣了一下，脸上的怒色迅速收敛，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轻舟来了？快进去吧，綏之等着喝药呢。”
我点了点头，端着药走进房间。
燕綏之靠坐在床头，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显然刚才周世显的电话内容，他也听到了。
我将药碗递给他，他接过，没有立刻喝，而是抬眼看着我，目光深沉：“害怕了？”
我垂下眼睫：“奴婢不敢。”
“不敢？”他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冰冷的嘲讽，“顾轻舟，你若是真‘不敢’，当初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想着逃跑。”
我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将药碗重重放在床头柜上，发出“哐”一声脆响！药汁溅出来些许。
“收起你那套‘奴婢’的把戏！”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因为激动而牵动了伤口，让他闷咳了几声，脸色更白，“我燕綏之还没死！只要我在这滦州一天，就没人能动你！”
他的话像巨石投入心湖，激起惊涛骇浪。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出于对“影子”的维护？还是……别的？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眼神灼灼地盯着我，那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激烈而复杂的情绪，有怒意，有不耐，还有一丝……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出去！”他猛地别开脸，不再看我，声音冷硬地命令道。
我怔怔地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薄唇，心中乱成一团。他刚才那句话，和他此刻的反应，完全推翻了之前关于“影子”的论断。
他留着我，容忍我，甚至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真的仅仅是因为周婉清吗？
我带着满腹的疑惑和更加混乱的心绪，离开了房间。
燕綏之，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而我，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里，又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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