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林宅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顾衍坐在餐桌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白瓷碗边缘——碗里是沈若微亲手煮的鱼片粥，葱花浮在米浆上，散发出清淡的香气。这是他十八年来第一次吃到没有“加料”的早餐，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像是早己习惯了顾家那些带着药味的羹汤。
“不合胃口吗？”沈若微坐在对面，手里还攥着锅铲，围裙上沾着几点米渍，“我记得你小时候不爱吃姜，特意没放，是不是还是觉得腥？”
顾衍抬头时，正撞见她眼底的小心翼翼。这个在社交场上以优雅著称的女人，面对他时总像个怕做错事的孩子，连说话都带着试探的尾音。他摇了摇头，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温热的米浆滑过喉咙，竟尝到一丝微甜。
“很好吃。”他说，声音比平时柔和些。
沈若微立刻笑了，眼角的细纹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漾起温柔的涟漪。“那就多吃点，”她往他碗里添了块嫩鱼片，“医生说你长期被药物影响，脾胃虚，得多喝点粥养着。”
林正宏拿着份报纸从楼上下来，视线在顾衍碗里的粥和沈若微泛红的眼角间转了一圈，轻咳一声：“今天带你去公司转转，熟悉下环境。”他将一份文件推过来，封面上印着“林氏集团生物基因研究院准入证”，照片栏里贴着顾衍昨天刚拍的证件照——黑发剪短了些，眉眼间的冷意淡了几分，只是眼神依旧沉静得不像个十八岁的少年。
顾衍捏着准入证的边角，指腹触到照片上自己的脸。这张脸曾被顾家当作“完美供体”的标签，如今却要以“林氏继承人”的身份，走进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他忽然想起在顾家医疗档案室看到的那份报告，“林家基因序列”几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仿佛那不是一段DNA，而是悬在他头顶的铡刀。
“研究院那边……”顾衍顿了顿，“有关于‘心脏适配基因’的资料吗？”
林正宏翻报纸的手停住了。沈若微端着粥碗的手指猛地收紧，瓷碗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晨光里浮动的尘埃仿佛都停在了半空。
“有。”林正宏放下报纸，语气沉了些，“不仅有，还是林氏当年投入重金研究的项目。你爷爷是心脏外科医生，一辈子都在找先天性心脏病的根治办法，发现我们林家这组基因后，差点把家底都砸进了实验室。”他看向顾衍，眼神复杂，“可惜他没等到研究出成果就走了，留下的资料现在还锁在研究院的保密库里。”
顾衍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一首以为顾家选中他是偶然，是命运的恶意玩笑，却没想这组藏在他基因里的序列，竟牵扯着林家两代人的心血。难怪顾蓉会从医院的档案里盯上沈若微，难怪顾振雄宁愿养他十八年也要等一颗心脏——他们要的从来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血脉里流淌的、能救顾邵的“钥匙”。
“我想去看看那些资料。”顾衍说，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想知道，这组基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沈若微的眼圈又红了，伸手覆在他手背上，掌心的温度烫得他指尖一颤。“衍儿，这不怪你，”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是我们没保护好你，让你被那些人钻了空子……”
“妈。”顾衍轻轻抽回手，第一次叫出这个称呼。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投进沈若微的心湖，让她瞬间红了眼眶。“这不是谁的错，”他看着她，眼神平静却坚定，“但我得弄明白，我身上到底藏着什么，值得他们费尽心机偷换、豢养，甚至不惜害人性命。”
林正宏点了点头，将一把黄铜钥匙推到他面前：“保密库的钥匙，你爷爷当年亲手做的，上面刻着你的名字。”
钥匙柄上果然有个模糊的“衍”字，边缘被得光滑，显然是被人反复触摸过。顾衍捏着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那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钝钝的，却不疼。
上午十点，林氏集团生物基因研究院的玻璃门在顾衍面前缓缓滑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比顾家那间医疗档案室的气味更纯粹，没有隐藏的阴谋，只有实验室特有的严谨与冷静。
研究院院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姓周，曾是顾衍爷爷的学生。他看着顾衍的眼神带着长辈的慈爱，又藏着难以言说的感慨：“少爷，您和您爷爷年轻时长得真像，尤其是这股子钻劲。”他推开保密库的门，墙壁上整齐地排列着金属柜，最顶层的柜子上摆着个相框——照片里的老人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个基因测序仪，笑得眉眼弯弯。
“周爷爷。”顾衍望着照片，突然觉得眼眶发热。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血缘上的祖辈，明明素未谋面，却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周院长从顶层柜子里取出一个牛皮笔记本，封面己经泛黄，边角卷得像朵喇叭花。“这是你爷爷的研究日记，”他翻开第一页，字迹遒劲有力，“他发现林家这组基因时，你爸爸才刚上大学。他说‘这组序列里藏着生命的礼物，得用在正途上’，没想到……”
顾衍接过日记本，指尖抚过“生命的礼物”几个字。是啊，礼物。顾家却把它当成了掠夺的目标，用十八年的伪装和算计，将这份“礼物”扭曲成悬在他头顶的利刃。
日记里夹着一张基因测序图谱，红色的曲线在坐标纸上起伏，标注着“林氏特有序列片段”。顾衍的目光落在图谱末端——那里有一段特殊的碱基排列，与他在顾家体检报告上看到的“适配标记”完全吻合。
“这段序列能精准匹配先天性心脏病患者的心肌细胞，”周院长在一旁解释，指着图谱上的峰值，“就像钥匙对锁孔，排斥反应几乎为零。你爷爷当年想通过基因编辑技术复制这段序列，让更多患者受益，可惜技术受限，一首没能成功。”
顾衍的手指按在那段序列上，仿佛能透过纸张摸到自己血液里流淌的密码。原来他之所以“适配度92%”，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因为这组基因本就刻在林家的血脉里，是祖辈留下的印记。顾家偷走的不仅是他这个人，更是林家两代人试图拯救生命的希望。
“顾家是不是早就知道你们的研究？”顾衍抬头，想起顾振雄书房里那本关于基因编辑的旧书，扉页上还有模糊的林氏研究院印章。
周院长叹了口气：“二十年前，顾振雄的妹妹顾蓉来这里做过实习生，负责整理旧档案。当时我们没设防，现在想来，她恐怕就是那时候偷走了研究数据。”他的语气里满是懊悔，“是我们的疏忽，让少爷你受了这么多苦。”
顾衍摇了摇头，将日记本放回柜子里。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穿梭的车流——这座城市曾是他的囚笼，如今却成了他反击的战场。他忽然明白，自己要复仇的，不仅是顾家那几个人，更是他们对生命的践踏，对基因的亵渎。
“周爷爷，”顾衍转身，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爷爷的研究，我想继续做下去。”
周院长愣住了。
“我要让这组基因真正成为‘生命的礼物’，”顾衍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而不是被用来满足私欲的工具。我要让所有像顾邵一样的患者，都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而不是靠掠夺别人的生命。”
阳光透过实验室的玻璃窗，落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周院长看着眼前的少年，突然觉得眼眶——这孩子不仅继承了林家的基因，更继承了那份医者仁心的风骨，哪怕曾被黑暗吞噬，依旧能找到向光的方向。
离开研究院时，顾衍的口袋里揣着那把黄铜钥匙。车窗外，林氏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蓝天，像一面巨大的镜子，照出他重生后的模样。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赵叔发来的信息：“顾家查到你在林氏出现，顾振雄今早召开了紧急会议，似乎在商量对策。”
顾衍回了个“知道了”，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又添了一句：“帮我查顾蓉当年在研究院的所有接触记录，越详细越好。”
放下手机时，他摸了摸胸口。那里不再有取心时的剧痛，也没有药物带来的钝痛，只有一种温热的感觉在缓缓流动，像是被血缘唤醒的力量，在告诉他：你不是待割的羔羊，你是林家的继承人，是带着使命重生的人。
车驶回林宅时，沈若微正站在门口等他，手里捧着个保温桶。“我炖了鸽子汤，”她将桶递过来，眼里闪着期待的光，“你爷爷说这汤补心，当年你爸爸小时候体弱，就靠这个养过来的。”
顾衍接过保温桶，入手温热。桶身上贴着张便签，是沈若微清秀的字迹：“衍儿，慢点喝，烫。”
他忽然想起在顾家时，柳曼也总说“阿衍，妈妈给你炖了补汤”，但那些汤里的药物，早己悄悄侵蚀了他的心脏。而此刻手里的汤，没有隐藏的算计，只有笨拙却滚烫的爱意，像基因里的烙印，无论被掩盖多久，终究会在血脉相连的人身上，重新苏醒。
顾衍拧开保温桶的盖子，浓郁的香气漫出来，混着阳光的味道，在鼻尖萦绕。他舀起一勺汤，这一次，胃里的空落被暖意填满，连带着那颗曾被仇恨冰封的心，也开始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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