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码头就飘着浓得化不开的雾，能见度不过两丈远，空气里满是水腥气和稻草的霉味。沈珠算换了身灰布衫，是李大叔媳妇连夜改的，领口有点紧，她把头发挽成个简单的妇人髻，用根银簪固定住——这根银簪是她娘的陪嫁，平时舍不得戴，现在却成了伪装的一部分，摸着手感冰凉，倒让她心里多了点底。
顾砚知穿了件粗布短褂，是街坊给的，袖口磨破了边，他还特意在脸上抹了点锅底灰，显得像个跑船的伙计，只是抹得不太匀，耳根后还留着块白，沈珠算忍不住伸手帮他擦了擦，又吐槽：“你这手艺，跟我记账时漏写个零似的，一眼就能看出破绽。”
两人缩在码头最里面的草棚里，草棚是用旧稻草搭的，漏风，沈珠算忍不住往顾砚知身边靠了靠，想借点暖意，眼睛却没闲着，盯着来往的船——她得算着船费，盘缠就剩顾砚知怀里那半块碎银，得省着花。
“船来了。”顾砚知突然推了她一把，沈珠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雾里慢慢飘来一艘乌篷船，船头挂着个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镇江”两个字，船桨划水的声音“哗啦、哗啦”，在雾里听得格外清楚。
两人刚要走出草棚，就听见身后有人喊：“站住！那两个穿灰布衫的，过来检查！”
沈珠算心里一紧，回头看见三个穿青色官服的人，腰里挂着刀，是张诚派来的亲信——昨夜没抓到人，居然堵在了码头。顾砚知拉着她往船尾跑，船老大是个精瘦的老头，留着山羊胡，此刻正蹲在船头抽烟，看见他们跑过来，连忙把烟袋锅子摁灭：“你们是来搭船的吧？快上来！”
顾砚知先把沈珠算扶上船，自己刚要跳上去，官差就追了过来，为首的那个拔出刀：“老陈头，你敢藏逃犯？不怕掉脑袋？”
船老大老陈头冷笑一声，把船桨往水里一插：“什么逃犯？这是我远房侄女和侄女婿，去镇江走亲戚的，你们别血口喷人！”说着，他猛地把船桨往后划，乌篷船慢慢离开码头，往江中心飘去。
官差见状，立刻跳上旁边的一艘小船，也跟着划了过来，为首的从箭囊里掏出支箭，拉满弓，“嗖”地射了过来，箭擦着沈珠算的耳边飞过，钉在船篷上，箭羽还在颤。
“他娘的！”老陈头骂了句脏话，从船底摸出两把木桨，递给沈珠算和顾砚知，“你们帮我划，往雾浓的地方划，我来躲箭！”
沈珠算接过桨，卯足了劲往水里划，木桨很沉，划了没几下，胳膊就酸了，手心也磨出了红印。顾砚知比她有力气，划得又快又稳，乌篷船在雾里飘得越来越快，后面的小船追得紧，箭一支接一支地射过来，有的钉在船板上，有的掉进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往左边划！左边有芦苇荡！”老陈头喊着，伸手抓住一支射过来的箭，扔回水里。沈珠算连忙调整方向，往左边划，没过多久，就看见一片芦苇荡，芦苇长得比人还高，雾里看过去，像一片绿色的墙。
老陈头把船划进芦苇荡，让船停在两根粗芦苇中间，又用芦苇叶把船篷盖住，小声说：“别说话，他们找不到这里。”
三人屏住呼吸，听见外面小船划过的声音，官差的骂声越来越远，最后慢慢消失在雾里。沈珠算松了口气，瘫坐在船板上，才发现后背的衣服全湿了，不知道是雾水还是汗水。
“多谢老丈。”顾砚知擦了把汗，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碎银，刚要递过去，就被沈珠算拦住了。
“老丈，”沈珠算往前凑了凑，声音带着点商量的劲儿，“咱们这是逃难，盘缠实在紧，您看这船费……能不能少收些？这碎银您要是全收了，我们到镇江连碗面都吃不起了。”
老陈头愣了愣，看着沈珠算一脸认真的样子，突然笑了：“你这闺女，倒会算账。罢了罢了，看你们也是遭难的，船费就收一半，剩下的你们留着买吃的。”
沈珠算连忙道谢，把碎银掰了一半递过去，心里松了口气——还好省了一半，够买两晚客栈的便宜房间了。
老陈头摆手，没接碎银，反而盯着沈珠算怀里的布囊：“你们不是走亲戚的吧？”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前些天也有个小伙子，带着个布囊，想坐我的船去镇江，说是要找按察使，结果没等上船，就被张诚的人抓回去了，听说……没活过当晚。”
沈珠算心里一沉，攥紧布囊，又忍不住问：“老丈，您在扬州码头常待，有没有听过一个叫老李的账房？他闺女被张诚的人抓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老陈头想了想，摇头：“没听过，但张诚的人抓老百姓的闺女当人质，也不是第一次了，你们要是能找到按察使，说不定能一起救出来。”他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画着个简单的地图，“李大人住在城南的李府，不过你们得小心，张诚的人在李府附近盯得紧，上次那个小伙子，就是在李府门口被抓的。”
沈珠算接过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布囊里：“多谢老丈，这份恩情，我们记着。”
老陈头笑了笑，重新拿起船桨：“我就是看不惯张诚那小子的做派，仗着自己是侍郎，在这长江上横行霸道，欺负咱们老百姓。你们要是能扳倒他，也算替我出了口气。”说着，他划动船桨，乌篷船慢慢驶出芦苇荡，往镇江的方向飘去，雾渐渐散了些，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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