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开着警车穿过江城老城区时,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柏油路,震得仪表盘上的旧警徽轻轻晃动。路两旁的梧桐树叶子被晒得打蔫,投下的阴影里,还能看到墙上没清理干净的“红星机床厂”老标语,红色油漆褪成了淡粉色,像极了被岁月磨淡的记忆。
“苏强住的机床厂家属院,是1985年盖的老楼,现在只剩几户老职工没搬走了。”陈砚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跟副驾驶的林晓解释,语气里带着点感慨,“1998年我来的时候,这家属院还热闹得很,晚上全是工厂下班的工人,现在倒好,走一圈都见不着几个人。”
林晓看向窗外,目光落在一栋灰扑扑的六层老楼上。楼体墙皮剥落,楼道口堆着废弃的纸箱和旧家具,只有三楼的阳台上,挂着一串鲜红的辣椒和玉米,透着点生活气——那就是苏强家。
停好车,两人沿着水泥楼梯往上走,楼梯扶手锈迹斑斑,每走一步都发出“吱呀”的响声。到了三楼,302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收音机的声音,播放着老版的《铁道游击队》主题曲,旋律熟悉又怀旧。
陈砚敲了敲门,里面的收音机声突然停了,过了几秒,门被拉开。开门的男人个子不高,背有点驼,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进指甲,身上穿的还是洗得发白的机床厂旧工作服,胸口的“红星”徽章己经磨得看不清图案——他就是苏强,苏岚的哥哥,今年五十六岁。
“陈警官?”苏强愣了一下,眼神里先是惊讶,随即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期待,有疑惑,还有藏不住的疲惫,“快进来,快进来。”他侧身让两人进屋,手在衣角上反复蹭了蹭,像是有点紧张。
林晓跟着陈砚走进屋,目光快速扫过房间。屋子很小,只有两室一厅,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款式:掉漆的木沙发、缺了角的茶几、墙上挂着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是年轻的苏强和苏岚,苏岚扎着马尾,穿着机床厂的女工服,笑容亮得像太阳,旁边的苏强还没显老,眼神里满是意气风发。
“这是我妹,苏岚。”苏强注意到林晓的目光,声音低了下去,伸手轻轻摸了摸照片边框,“1996年拍的,那年她刚转正,高兴得好几天没睡着觉。”
陈砚的喉咙有点发紧。他还记得1998年第一次来这里时,苏强也是这样指着照片,红着眼说“我妹肯定没私奔”,可当年他没能力查下去,只能看着苏强的希望一点点被时间磨掉。如今二十五年过去,照片里的苏岚还是年轻的模样,苏强却己经老得认不出了。
“苏大哥,我们今天来,是想跟你了解点当年的事。”陈砚坐在沙发上,尽量让语气平和,“关于苏岚失踪前的一些细节,你再想想,有没有当年没跟我们说过的?”
苏强给两人倒了杯白开水,杯子上印着“红星机床厂先进工作者”的字样,杯沿有个小缺口。他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双手握着杯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该说的我当年都说了——我妹不是会私奔的人!她失踪前一天晚上,还跟我打电话说,厂里的废料登记有问题,她整理了本账本,要去上面反映,让我别担心。”
这话让陈砚心里一震。他的旧笔记里只记了“苏岚查废料登记”,却没记苏岚跟苏强提过“要反映”“有账本”——当年苏强为什么没说?
“苏大哥,当年你怎么没跟我们提账本的事?”林晓忍不住问,手里的笔己经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
苏强的头垂了下去,声音带着点哽咽:“我妹失踪后第三天,赵卫东来找过我。他说我妹要是真去举报,不仅没人信,还会连累我——我那时候刚结婚,媳妇怀了孕,我怕出事,就没敢说……”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我后悔啊!要是当年我敢说,说不定我妹就不会……”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屋里的人都懂。二十五年的愧疚像块石头,压得苏强喘不过气。陈砚看着他,心里也不好受——当年的苏强,不过是个普通工人,面对赵卫东这样的副厂长,他的害怕和妥协,太真实了。
“那本账本,你见过吗?”陈砚追问,身体往前倾了倾。如果苏岚真的有账本,那账本很可能就是她失踪的原因,也是解开案子的关键。
苏强摇了摇头:“没见过,她只说放在安全的地方。但她提过,账本要是她出事了,会有人帮她交上去……至于谁,她没说。”
林晓在笔记本上画了个问号,抬头看向陈砚,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这个“帮她交账本的人”,会不会就是周梅?毕竟周梅是2011年失踪的,还跟苏岚一样,在工厂里负责和“仓库/废料”相关的工作。
陈砚没立刻接话,他看着苏强桌上放的一个旧铁盒,铁盒上印着“牡丹”牌香烟的图案,是几十年前的老款式。“苏大哥,那铁盒里装的是……”
“是我妹的东西。”苏强拿起铁盒,轻轻打开,里面放着苏岚的工作证、几封没寄出去的信,还有一枚用红绳系着的黄铜纽扣——是机床厂工作服上的。“我把她的东西都收在这里,想着万一她回来,还能看到……”
陈砚的目光落在那枚黄铜纽扣上,突然想起苏岚当年戴的戒指——也是黄铜的。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苏强骸骨的事。说吧,怕苏强受不了打击,毕竟骸骨不是苏岚,希望之后又是失望;不说吧,又觉得对不起苏强二十五年的等待。
“陈警官,”苏强突然开口,眼神紧紧盯着陈砚,“你们今天来,是不是……是不是找到我妹了?”
陈砚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苏强眼里的光——那是压了二十五年的希望,像风中的烛火,脆弱却又执着。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骸骨的事,只轻轻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确切消息,但我们有了新的线索,正在查,一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苏强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他低下头,双手握着铁盒,肩膀微微颤抖。屋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蝉鸣和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歌声,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
林晓看着这一幕,心里也不好受。她悄悄从包里拿出手机,调出周梅的工作证照片,递给苏强:“苏大哥,你见过这个人吗?她叫周梅,2011年从机床厂离职,之前是仓库管理员。”
苏强接过手机,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周梅……我好像有点印象。我妹失踪前,跟我提过这个名字,说她是个‘靠谱的小姑娘’,还说以后要是有啥事,能找她帮忙。”
“找她帮忙?”陈砚立刻追问,“苏大哥,你再想想,苏岚还说过关于周梅的其他事吗?比如她们有没有一起做过什么,或者周梅知道些什么?”
苏强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慢慢说:“好像……好像说过周梅也不喜欢赵卫东,说赵卫东在厂里搞小动作,周梅看不惯。其他的,我记不清了,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
林晓把这句话记在笔记本上,在“周梅”和“苏岚”之间画了条线,又在旁边标了“赵卫东”——苏岚和周梅都对赵卫东有意见,都涉及工厂的“问题”,又都先后失踪,这绝不是巧合。
两人没再多留,怕再刺激苏强。离开时,苏强送他们到楼道口,手里还握着那个旧铁盒,反复叮嘱:“陈警官,有消息一定要告诉我,不管是好是坏,我都能扛住。”
陈砚点点头,看着苏强转身走进昏暗的楼道,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苏强还在等,等一个迟到了二十五年的答案,而他必须尽快找到这个答案,不能再让苏强等下去。
坐上车,林晓先开口:“陈警官,苏强说苏岚让周梅帮忙,说不定苏岚把账本交给周梅了?周梅2011年失踪,会不会就是因为拿着账本,被赵卫东灭口了?”
“很有可能。”陈砚发动汽车,眼神变得坚定,“下午去张建军的建材店,一定要问出周梅的下落,还有那本账本的事。”
警车刚开出家属院,林晓突然“咦”了一声,指着后视镜:“陈警官,你看后面那辆黑色轿车——我们从苏强家出来,它就一首跟着我们。”
陈砚看了眼后视镜,果然有辆黑色轿车跟在后面,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别管它,先开去建材店,看看它想干什么。”他踩了踩油门,车速快了些,可那辆黑色轿车也跟着加速,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林晓拿出手机,悄悄拍下黑色轿车的车牌,一边拍一边说:“车牌是本地的,但我刚才查了一下,这个车牌登记在一家‘空壳公司’名下,根本找不到实际车主。”
陈砚的脸色沉了下来。从昨晚的匿名电话,到今天跟踪的黑色轿车,很明显,有人在盯着他们的调查,而且对方很清楚他们的行踪——是赵卫东的人?还是张建军?或者是那个还没露面的“幕后黑手”?
车窗外的阳光越来越烈,陈砚握着方向盘的手却越来越紧。他知道,他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但危险,也在一步步靠近。而那辆跟着他们的黑色轿车,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就在这时,林晓的手机突然收到一条匿名短信,只有一句话:“别去见张建军,他不是你们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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