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把陈砚家所在的老小区裹得严严实实。只有路灯在头顶晕开一小片昏黄，照亮楼下歪歪扭扭的自行车，还有墙根下疯长的杂草——这里是90年代的单位宿舍，楼道里没装电梯，陈砚住五楼，爬楼时总要用手按着腰，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膝盖“咯吱”响。
他刚到家没十分钟，手机还插在客厅插座上充电，屏幕亮着，显示林晓的三个未接来电。他没注意——刚才在厨房煮面，抽油烟机的轰鸣声盖过了手机铃声，等端着面出来，才发现充电线被猫碰掉了，手机早就自动关机。
“这小东西，净添乱。”陈砚弯腰把充电线重新插好，顺手摸了摸猫的脑袋。猫叫“老黄”，是三年前捡的流浪猫，毛都快掉光了，缩在他脚边打盹，像团皱巴巴的毛线。
客厅的茶几上摊着那本1998年的旧笔记，旁边放着从支队档案库借来的苏岚案案卷——深绿色的封皮己经磨出毛边，边角卷得像波浪，封面上的“机密”二字被人用透明胶带粘过，胶带都发黄了。陈砚端着面坐下，没急着吃，先翻开了案卷第一页。
“案由：红星机床厂女工苏岚失踪案。”
“报案时间：1998年10月13日。”
“初步结论：苏岚于1998年10月12日下班后，与外地男子私奔，属自愿离家，不予立案。”
黑色的钢笔字力透纸背，是当年李建国的笔迹。陈砚看着“私奔”两个字，手指忍不住在纸页上，指甲把泛黄的纸边都抠得起了毛。他记得很清楚，1998年10月15日，他拿着苏岚邻居的证词去找李建国，说“苏岚12号晚上还在家整理账本”，李建国却把证词扔在桌上，说“邻居的话能信吗？说不定是苏岚故意放的烟雾弹”。
现在再看案卷里的“证据”——只有两份材料：一份是赵卫东的证词，说“苏岚失踪前几天，总跟我提想辞工去外地，说有个男人在等她”；另一份是会计刘芳的旁证，说“10月12号下午，我看见苏岚拎着行李箱出了厂门，跟一个陌生男人走了”。
没有苏岚的亲笔信，没有行李箱的下落，甚至连“陌生男人”的外貌特征都没记录——就凭这两份证词，就定了“私奔”的结论。陈砚越看越气，手指捏着案卷边缘，指节都泛了白，连面凉了都没察觉。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喊他的名字：“陈警官！陈砚警官！”
是林晓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急坏了。陈砚心里一紧，顾不上穿鞋，光着脚就往门口跑，刚拉开门，就看见林晓喘着粗气冲上来，头发乱了，衣服上沾着尘土，手里还攥着手机，屏幕亮着，是支队值班室的通话界面。
“陈警官！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林晓抓住他的胳膊，手还在抖，“刚才有个穿黑外套的男人，带着匕首，往你家来了，我己经叫支援了，他们应该快到了！”
“带匕首？找我？”陈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肯定是下午跟踪他们的人，没在郊区拦住，又追到家里来了。他赶紧把林晓拉进屋里，关上门，反锁，又搬了个柜子抵在门后：“别慌，你看清那男人的样子了吗？他进单元楼了吗？”
“没进！我假装问路，把他引开了，他现在应该还在小区门口！”林晓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他手里还拿着个包裹，好像是恐吓信之类的东西，我听他打电话说‘赵总让我再警告一次，不行就……’后面的没听清。”
“赵总？赵卫东！”陈砚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赵卫东这是急了，不光跟踪，还敢派人上门威胁，甚至带了匕首——看来他们查的方向没错，周梅的死，苏岚的失踪，都和赵卫东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林晓的手机也响了，是支队值班室打来的：“林警官，我们到小区门口了，没看见可疑人员，只在路边发现一辆套牌黑色轿车，人跑了，车里有个包裹，里面是恐吓信和一张苏岚的旧照片。”
陈砚和林晓赶紧下楼，小区门口己经围了不少警察，还有看热闹的邻居。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门开着，副驾驶座上放着个牛皮纸包裹，上面用红笔写着“陈砚收”。
陈砚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里面果然有一封恐吓信，字迹潦草，写着“别再查苏岚的事，否则下次就不是警告了”；还有一张照片，是苏岚的工作证照片，被人用红笔在脸上画了个叉，照片背面写着“识相点，退休安安稳稳过日子”。
“车查了吗？有指纹吗？”陈砚问带队的民警。
“查了，方向盘和车门上有指纹，但都是模糊的，应该是戴了手套。包裹上也没留下有效指纹，看来是惯犯。”民警摇摇头，“我们己经调取了小区门口的监控，正在追踪那男人的去向，应该能找到他的落脚点。”
林晓走到黑色轿车旁边，蹲下身看了看车轮：“轮胎上沾着郊区玉米地的泥土，和下午跟踪我们的车是同一辆，只是换了车牌——赵卫东肯定还有其他套牌车，得提醒交警加强排查。”
陈砚点点头，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赵卫东敢派人上门威胁，说明他手里肯定有“底牌”，要么是有更大的保护伞，要么是掌握了什么能让他脱身的证据。而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能定赵卫东罪的关键证据——苏岚的账本，还有周梅的死因。
“对了，陈警官，有个重要发现我还没告诉你。”林晓突然想起戒指上的血迹，拉着陈砚走到一边，压低声音说，“我重新检测了‘岚’字戒指，内侧的暗红色物质是骸骨的血迹，说明戒指是在骸骨主人死后，被人故意戴在她手上的——这个人就是想引导我们以为骸骨是苏岚，掩盖真正的凶手！”
“死后戴的？故意引导？”陈砚心里一震，这个发现太关键了。这说明凶手不仅杀了周梅（大概率是周梅），还知道苏岚的事，甚至知道苏岚有枚刻字戒指——这个人，很可能是当年苏岚案的知情人，甚至是参与者。
“会不会是赵卫东？他既知道苏岚的戒指，又有杀周梅的动机。”林晓推测。
“有可能，但现在还不能确定。”陈砚摇摇头，“得找到王大海，拿到苏岚的账本——账本里肯定有赵卫东贪腐的证据，说不定还能找到苏岚失踪的真相，到时候就能把两起案子串起来了。”
这时，带队民警走过来，递给他一张照片：“陈警官，监控里拍到了那个男人的侧脸，我们比对了数据库，发现他有盗窃前科，叫张强，2018年刑满释放，现在无业，跟赵卫东的东盛公司有过资金往来——2021年，赵卫东的公司给张强转过5万块钱，备注是‘劳务费’。”
“张强？5万劳务费？”陈砚接过照片，照片里的男人脸膛黝黑，左眉骨有一道疤，正是下午在郊区开车逼他们的人，“看来赵卫东雇佣他很久了，不止是今天的威胁。”
小区门口的人渐渐散了，支援的民警也撤走了，只留下两个民警在小区里巡逻。陈砚送林晓到小区门口，看着她上了警车，才放心往回走。夜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他却觉得心里的火越来越旺——赵卫东的威胁，不仅没让他退缩，反而更坚定了他查下去的决心。
回到家，陈砚没再看案卷，而是坐在沙发上，摸着老黄的头，脑子里梳理着线索：苏岚有账本，被王大海收走；周梅可能拿到了账本的副本，发现赵卫东改制侵吞资产，被灭口；赵卫东派人跟踪、威胁，想阻止他们找王大海；李建国在支队里含糊其辞，可能是赵卫东的保护伞……
线索像一团乱麻，终于有了点头绪，就差找到王大海，拿到账本这把“钥匙”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路灯，突然想起林晓说的“戒指上的血迹”——凶手故意把苏岚的戒指和周梅的骸骨埋在一起，除了引导警方，会不会还有别的目的？比如……苏岚的骸骨，其实也在红星机床厂的某个地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陈砚自己都吓了一跳。如果苏岚真的没私奔，而是被赵卫东杀了，那她的尸体藏在哪了？会不会也在拆迁工地上？
他赶紧拿出手机，给拆迁工地的负责人王经理打了个电话，语气严肃：“王经理，明天工地暂停拆迁，尤其是废料区和旧仓库附近，我要带技术科的人去勘查，你安排人保护好现场，不准任何人动！”
电话那头的王经理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好……陈警官，明天我一早就去安排。”
挂了电话，陈砚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有种预感——明天去工地勘查，或许能找到苏岚失踪的关键线索，甚至可能……找到苏岚的骸骨。
只是他没料到，第二天在工地等着他的，不是苏岚的骸骨，而是王大海的死讯——清水镇派出所打来电话，说王大海在家中“意外”摔倒，头部受伤，己经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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