陟彼
陟彼高岗，瞻望故丘
吾在垂髫，追思旧事
檐下分食，拭泪温言
掌灯讲故，牵衣随步
并肩劳作，灯下长谈
对坐论事，侍疾问安
时光荏苒，吾念吾父
全诗释义：一纸短章，半生思念
“陟彼高岗，瞻望故丘”——这开篇的八个字，是我无数个清晨或黄昏里，最常浮现的画面。或许是某个周末的午后，驱车路过城郊那片熟悉的山坡，窗外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掠过，忽然就想起该去看看父亲了；又或许是某个深夜加班回家，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恍惚间竟觉得那影子像极了父亲当年送我上学时的模样，于是第二天一早就拎着他生前爱吃的点心，沿着那条走了十几年的山路，一步步登上那座不算陡峭、却足够让我静下心来的山岗。山岗上的风总是比山下更清冽些，站在最高处往下望，能看见不远处那片小小的、覆着青草的丘冢——那是父亲长眠的地方。没有华丽的墓碑，只有一块简单的木牌，刻着他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木牌旁偶尔会有路过的鸟儿落下，叽叽喳喳地叫几声，像是在陪他说话。我常常就那样站着，不说话，只是望着那片丘冢，风把头发吹乱也不在意，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又空落落的——满满当当的是和父亲有关的回忆，空落落的是再也见不到他的遗憾。
“吾在垂髫，追思旧事”——垂髫之年，是我记忆里最柔软、最明亮的时光，因为那些日子里，处处都有父亲的身影。那时候我大概五六岁，还留着齐耳的短发，额前的碎发总是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父亲那时候还年轻，肩膀宽阔，手掌粗糙却温暖，总能把我稳稳地扛在肩上，让我看得比村里的老槐树还高。我总爱缠着他问东问西，天上的云为什么会动，地里的庄稼什么时候能熟，村口的老井里是不是藏着月亮，父亲从不嫌我烦，总是蹲下来，眼睛和我平视着，用带着乡音的话语，一点点给我解释，那些话语像播撒在泥土里的种子，悄悄在我心里扎了根，让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如今再想起那些旧事，细节其实己经有些模糊了，比如父亲当时具体说了什么，他脸上的表情是笑着还是带着温和的严肃，但那种被稳稳守护、被耐心对待的感觉，却像陈年老酒一样，越品越醇厚，每次想起，心里都会泛起暖暖的涟漪。
“檐下分食，拭泪温言”——这八个字里，藏着我童年最具体的温暖。小时候家里条件不算好，难得有好吃的东西，比如母亲蒸的白面馒头，或者邻居送的一块麦芽糖，父亲总舍不得自己吃，会把好的那部分留给我。记得有一次，母亲煮了两个鸡蛋，特意留给我和父亲当早饭，父亲把鸡蛋剥好，小心翼翼地去掉里面的蛋黄（他知道我那时候不爱吃蛋黄），把蛋白全部塞到我手里，自己则拿着蛋黄，就着稀饭慢慢吃，还笑着说“蛋黄香，我爱吃”。后来我长大了才知道，父亲其实也不爱吃蛋黄，他只是想把我喜欢的都留给我。还有一次，我在村里和小伙伴吵架，被人推倒在泥地里，新买的裤子蹭破了，膝盖也擦出了血，我哭着跑回家，父亲正在院子里劈柴，听见我的哭声，立刻放下斧头跑过来，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擦掉我脸上的眼泪和泥土，又小心地卷起我的裤腿，看着膝盖上的伤口，眉头皱了皱，却没有责备我，只是温和地说“没事没事，咱们先洗干净，抹点药膏就好了，下次玩的时候小心点”。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定心丸一样，让我瞬间就不害怕了，只觉得有他在，再大的委屈都能化解。
“掌灯讲故，牵衣随步”——那是童年夜晚最温馨的场景。那时候村里还经常停电，每次停电，父亲就会点上一盏煤油灯，灯芯跳动着昏黄的光，把整个屋子都染得暖暖的。我会搬个小板凳，坐在父亲旁边，靠在他的腿上，听他讲那些老故事——有关于爷爷年轻时的经历，有村里流传的民间传说，还有他自己小时候上山掏鸟蛋、下河摸鱼虾的趣事。父亲讲故事的时候，声音会比平时低一些，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我常常听着听着，就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最后靠在他腿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己经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暖暖的被子，煤油灯也己经熄了，父亲大概是在我睡着后，小心翼翼地把我抱到床上的。白天的时候，我总爱跟着父亲，他去地里干活，我就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走；他去村口的小卖部买东西，我就紧紧牵着他的衣角，生怕走丢。父亲的衣角总是带着淡淡的泥土味和阳光的味道，牵着他的衣角，我就觉得特别安心，好像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害怕。
“并肩劳作，灯下长谈”——这是我成年后，与父亲相处最清晰的印记。大学毕业后，我回到了家乡工作，终于有更多时间陪在父亲身边。每到农忙时节，我会跟着父亲去地里干活，春天一起播种，夏天一起除草，秋天一起收割。父亲的动作己经不如年轻时麻利了，弯腰久了会忍不住捶捶后背，我会让他歇一会儿，自己多干些，他却总说“没事，我还能干动，跟你一起干活，我心里高兴”。两个人并肩站在田埂上，阳光洒在身上，风吹过庄稼地，发出沙沙的声响，没有太多话语，却觉得格外踏实。到了晚上，吃过晚饭，我们会坐在客厅里，打开台灯，父亲会泡上两杯茶，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那时候我刚开始工作，会遇到很多困惑，父亲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却总能用他朴实的人生经验，给我一些建议。他会听我讲工作上的趣事，也会跟我聊村里的家常，有时候聊到深夜，台灯的光把我们的影子映在墙上，温馨又宁静。
“对坐论事，侍疾问安”——随着我越来越成熟，与父亲的相处模式也悄悄发生了变化。以前总是父亲教我怎么做，后来遇到家里的一些大事，比如盖房子、装修，父亲会主动找我商量，我们会坐在桌子两边，一起分析情况，讨论方案。每次我提出自己的想法，父亲都会认真听，然后点点头说“你想得比我周全，就按你的来”，那种被信任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能够为父亲分担了。可岁月不饶人，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后来患上了慢性病，需要长期服药。我会定期带他去医院检查，每次医生开药，我都会仔细记下药的用法用量，回到家后，把药按天分好，放在他容易拿到的地方。每天早上和晚上，我都会提醒他吃药，问他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有时候父亲生病卧床，我会给他端水喂药，帮他擦脸、擦手，就像他当年照顾小时候生病的我一样。看着父亲日渐消瘦的脸庞，我心里特别难受，却又庆幸自己能有机会陪在他身边，为他做些事情。
“时光荏苒，吾念吾父”——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父亲己经离开我好几年了。有时候走在熟悉的街道上，看到和父亲年纪相仿的老人，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吃到曾经和父亲一起吃过的食物，会想起当时的场景；听到父亲喜欢的老歌，会瞬间红了眼眶。时光就像流水一样，匆匆而过，带走了很多东西，却带不走我对父亲的思念。那些和父亲相处的日子，无论是童年的无忧无虑，还是成年后的相互陪伴，都己经深深刻在了我的心里，成为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每次想起父亲，心里都会既难过又温暖，难过的是再也见不到他了，温暖的是他留给我的那些回忆，一首陪伴着我，给我力量。我知道，父亲虽然不在了，但他的爱会一首守护着我，而我也会带着他的期望，好好生活，不辜负他的养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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