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哑碑泣血
夜色漫过华城的飞檐，宫灯在风里摇晃，将影子拉得老长。
泰拉玛三世坐在御书房的暗格里，指尖捏着半块染毒的桂花瓣。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得他眉峰紧蹙——这是他第三次翻看从春桃身上搜出的药方，墨迹未干的“酉时三刻，投于蜜露”几个字，像根细针扎进他太阳穴。
“陛下。”
暗门被推开一道缝，猜萨拉王子裹着夜色闪进来。他穿着玄色便服，腰间佩着玄铁剑，剑穗是母亲留下的旧红绸，此刻被血渍浸得发黑。
“查到了。”猜萨拉的声音压得很低，“春桃招了。”
泰拉玛三世猛地抬头：“她说什么？”
“她说，毒是皇后亲自调的。”猜萨拉从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供状，“春桃说，半月前皇后命她去城南破庙见哑妇，那哑妇是她奶娘的妹妹，早年因替亚米拉家族顶罪被处以哑刑。皇后给了她半瓶‘同心草’，说混在蜜露里，能让帕兰‘安分些’。”
“同心草？”泰拉玛三世皱眉，“那是慢性毒药，中毒者会逐渐失去力气，最后窒息而亡……”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站起身，“帕兰今日在金山寺，可还吃了其他东西？”
“回陛下，帕兰公主只喝了那盏蜜露。”猜萨拉顿了顿，“但春桃还交代，皇后每月十五都会命她送‘补汤’去帕兰宫，说是‘调理身子’。那补汤里加了‘软筋散’，长期服用会让公主手脚无力，无法习武读书。”
泰拉玛三世的手攥得发白。他想起帕兰昨日在他面前摔了茶盏，小手发抖着捡碎片；想起她前日学骑马时摔下鞍，却咬着牙说“不疼”——原来那些不是意外，是毒药在慢慢侵蚀她的筋骨。
“陛下！”猜萨拉加重语气，“更棘手的是，皇后说动了太后。”
“太后？”泰拉玛三世瞳孔骤缩。太后是他生母，当年玛卡拉婉得宠时，太后曾因“克子”传闻被打入冷宫，首到玛卡拉婉难产去世才被接回来。
“春桃说，皇后每日前往慈宁宫请安，送的是‘千年人参’。太后近日总说‘头晕目眩’，太医查不出病因，只当是年老体虚。”猜萨拉冷笑，“可太后身边的女官偷偷告诉我，太后喝的人参汤里，掺了‘朱砂’。”
“朱砂？”泰拉玛三世倒抽一口凉气。朱砂含汞，长期服用会损伤心肺，更要命的是——
“太后若有个万一，皇后便是最孝顺的儿媳，不仅能洗清嫌疑，还能以‘监国’之名垂帘听政。”猜萨拉补上最后一刀。
泰拉玛三世踉跄着扶住桌角。他终于明白，为何亚米拉帕拉总说“西里会被黑莲吞了命”——她要的从来不是西里的命，是整个王朝的命。
“陛下，必须立刻控制皇后。”猜萨拉抽出玄铁剑，“臣去调御林军，先拿下她身边的心腹，再……”
“不行。”泰拉玛三世打断他，“太后若知道我们动了皇后，只会更激化矛盾。”他揉了揉眉心，“先去慈宁宫，我要亲自见太后。”
（场景转换：慈宁宫）
慈宁宫的檀香混着药味，熏得人胸口发闷。
太后斜倚在软榻上，鬓边插着支翡翠簪子，是玛卡拉婉当年亲手雕的。她看见泰拉玛三世进来，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拉玛，你来了。”
“母后。”泰拉玛三世跪在榻前，“儿子给您请安。”
太后的手覆上来，枯瘦的手指抚过他的眉眼：“这几日，你总往朕的慈宁宫跑……可是有什么事？”
泰拉玛三世喉结动了动。他望着太后眼角的皱纹，想起幼时她抱着他在御花园玩，说他“像极了你父王年轻时”。可如今，她连自己的汤药都看不住。
“母后，”他深吸一口气，“儿子今日得了些补药，想请母后尝尝。”
太后笑了：“你这孩子，宫里的补药还不够多？”
“这是太医院新制的‘固元膏’，专给年长的贵人补身子的。”泰拉玛三世取出青瓷罐，倒出一勺，“母后尝尝，可还合口？”
太后接过瓷勺，刚要送进嘴里，忽听殿外传来脚步声。
“皇后娘娘到！”
亚米拉帕拉穿着月白宫装，鬓边别着太后最爱的素馨花，笑盈盈地走进来：“母后，臣妾给您送参汤来了。”她瞥见泰拉玛三世手里的青瓷罐，脸色微变，“陛下也在？”
“朕路过，顺便来看看母后。”泰拉玛三世不动声色地收起瓷罐。
亚米拉帕拉上前，接过太后手中的勺子：“母后可别听陛下的，他总爱瞎折腾。”她舀了勺参汤，吹了吹送到太后嘴边，“这是臣妾亲自熬的，加了长白山的野山参，母后喝了保准精神。”
太后犹豫了一下，终究张开了嘴。
泰拉玛三世盯着那碗参汤，看见汤面浮着层极淡的红色——是朱砂。
“母后，”他突然开口，“儿子昨日得了一本《千金方》，里面说朱砂虽好，却不宜多服。母后最近总说头晕，可是喝了什么带朱砂的东西？”
太后的手顿在半空。
亚米拉帕拉的笑容僵住：“陛下莫不是听信了谗言？臣妾给母后的参汤，是太医院王太医亲自看过的……”
“王太医？”泰拉玛三世打断她，“王太医昨日染了风寒，至今卧床。今日替他煎药的，是你的陪嫁医女吧？”
亚米拉帕拉的脸色瞬间惨白。
太后放下汤碗，目光如刀：“亚米拉，你告诉我，这汤里加了什么？”
“母后！”亚米拉帕拉扑通跪下，“臣妾没有！是王太医勾结外人，想诬陷臣妾！”
“够了。”泰拉玛三世站起身，“来人！”
殿外涌进西个侍卫，为首的是猜萨拉的心腹。
“把皇后带回寝宫，严加看管。”泰拉玛三世的声音冷得像冰，“另外，去太医院，把王太医的医女带来。”
亚米拉帕拉猛地抬头，眼里是绝望的疯狂：“陛下！您不能这样对我！西里是您的儿子啊！”
“西里在哪？”泰拉玛三世问。
“在西暖阁……”亚米拉帕拉突然笑了，“陛下，您以为我只会用毒？西里今日下午去了御花园，那儿的湖……”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臣妾让小太监把冰窟窿凿深了些……”
泰拉玛三世的心脏漏跳一拍。他转身就往外跑，却被太后抓住手腕：“拉玛，你不能信她！”
“母后，西里若有个三长两短，我……”
“西里没事。”猜萨拉从殿外走进来，“我刚让人查过御花园的湖，冰窟窿是凿了，可西里根本没去。是皇后的贴身太监去报的信，说您在慈宁宫，西里吓得不敢出门。”
泰拉玛三世愣住。
“陛下，”猜萨拉递上一封信，“这是从皇后寝宫搜出来的。她早就算准您会来慈宁宫，故意用西里引您分心，自己则想带着西里从密道逃去城南破庙。”
泰拉玛三世打开信，上面是亚米拉帕拉的字迹：“若事败，带西里走密道，去南邦找我阿爹。”
太后叹了口气：“拉玛，你还不明白吗？她从来没把你放在眼里。她要的是权，是天下，是你儿子的命，是你女儿的命——”
“够了！”泰拉玛三世挥开太后的手，“来人！把皇后关进景阳宫，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探视！”
亚米拉帕拉被拖下去时，回头看了眼泰拉玛三世，嘴角勾起一抹笑：“陛下，您以为这样就结束了？西里的咳嗽，帕兰的腿……”她的声音越来越远，“黑莲开了，孽缘才刚开始呢……”
（场景转换：景阳宫）
景阳宫是冷宫，青砖墙上爬满青苔，窗棂上糊着旧纸，被风一吹就哗哗响。
亚米拉帕拉坐在塌上，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她今日穿了件素色裙裳，鬓边没有首饰，倒像朵被霜打蔫的黑莲。
“娘娘。”
心腹女官阿桃端着早膳进来，是碗白粥，上面飘着几粒枸杞。
“公主呢？”亚米拉帕拉问。
“帕兰公主在长春宫，玛卡拉嬷嬷亲自看着。”阿桃放下粥碗，“西里王子也没事，陛下让猜萨拉王子亲自守着，一步都不许离。”
亚米拉帕拉冷笑：“陛下到底还是疼孩子的。”
“娘娘，”阿桃凑近她，“昨夜太后身边的小宫女偷偷来见奴婢，说太后咳血了。”
“咳血？”亚米拉帕拉挑眉，“朱砂的量不够，看来得加些‘鹤顶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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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又如何？”亚米拉帕拉舀起一勺粥，“只要西里在我手里，只要太后咽气前立下遗诏……”她顿了顿，“对了，琳姑娘呢？”
“琳姑娘还在偏殿，说是要‘静心养性’。”阿桃皱眉，“她今日早上求见陛下，说要‘替陛下解梦’，被猜萨拉王子挡回去了。”
亚米拉帕拉的手顿了顿：“解梦？”
“琳姑娘说，她昨夜梦见黑莲开了满池，花瓣上沾着血，还有个小女孩站在池边哭……”
亚米拉帕拉的脸色一白。她想起帕兰昨日说的话——“母后，黑莲是不是很香？”
“让她滚。”亚米拉帕拉放下粥碗，“本宫不想看见她。”
阿桃应了声，正要退下，忽听殿外传来脚步声。
“琳姑娘到！”
琳姑娘穿着月白棉裙，发间别着朵野菊，手里捧着个竹编的鸟笼，里面是只受伤的麻雀。她看见亚米拉帕拉，眼睛亮了亮：“皇后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你来做什么？”亚米拉帕拉冷声道。
琳姑娘把鸟笼放在桌上，走到她面前：“我来替您看手相。”
亚米拉帕拉后退一步：“本宫没兴趣。”
“您手心里有颗红痣，”琳姑娘抓住她的手，“在食指根部，是‘火鳞痣’。有这颗痣的人，命中带煞，克亲克友，一生必有大劫。”
亚米拉帕拉猛地抽回手：“妖言惑众！”
“我可不是妖言。”琳姑娘指着她手腕上的红绳，“这绳子是您母亲给的吧？她说能‘辟邪’，可我看，这绳子早被血浸透了。”她凑近亚米拉帕拉耳边，“昨夜我替陛下解梦，梦见您站在黑莲池边，脚下踩着累累白骨。陛下问您‘为什么’，您说……”
“够了！”亚米拉帕拉尖叫着推开她，“来人！把这疯女人拖出去！”
两个侍卫冲进来，抓住琳姑娘的胳膊。琳姑娘却不挣扎，反而笑了：“皇后娘娘，您以为杀了我就完了？西里的命，帕兰的命，还有您的命……都在黑莲池里泡着呢。”
她被拖出去时，回头看了眼亚米拉帕拉，轻声说：“明晚子时，黑莲池边，我替您准备了份‘大礼’。”
（场景转换：长春宫）
帕兰坐在廊下，手里拿着西里送的泥人。泥人歪歪扭扭的，是西里照着她画的，眼睛画成了两个圆点，鼻子却涂得通红。
“公主，该喝药了。”玛卡拉端着药碗过来。
帕兰皱着鼻子：“嬷嬷，这药好苦。”
“良药苦口。”玛卡拉哄她，“喝完药，嬷嬷给你吃蜜饯。”
帕兰捧起药碗，刚要喝，忽听院外传来脚步声。
“帕兰公主。”
是琳姑娘的声音。她站在院门口，发间的野菊被风吹得摇晃，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琳姑娘？”玛卡拉警惕地挡住帕兰，“你怎么来了？”
“我给公主送点心。”琳姑娘笑，“听玛卡拉嬷嬷说，公主喜欢吃桂花糕，我特意做了些。”
帕兰从玛卡拉身后探出头：“真的吗？我要吃！”
玛卡拉犹豫了一下，终究侧身让开：“公主，只能吃一块。”
帕兰接过食盒，掀开盖子，里面是几块精致的桂花糕，表面撒着金黄的桂粒，散发着甜而不腻的香气。
“嬷嬷，你闻闻，好香！”帕兰举着桂花糕凑过去。
玛卡拉刚要闻，忽听琳姑娘轻声道：“嬷嬷，您手腕上的红绳，是皇后娘娘送的吧？”
玛卡拉一怔，低头看向手腕。那红绳是她进宫时，玛卡拉婉亲手编的，说是“保平安”。可最近几日，她总觉得红绳勒得慌，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
“快解下来！”琳姑娘突然大喊。
玛卡拉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帕兰手中的桂花糕“啪”地掉在地上。她捂着脖子，小脸迅速涨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公主！”玛卡拉扑过去，抱起帕兰，“快拿剪刀来！”
琳姑娘却挡住她：“没用的。”她指着帕兰的脖子，“那是‘同心草’的毒，发作起来，神仙都救不了。”
“你……”玛卡拉抬头看向琳姑娘，“是你？”
“不是我。”琳姑娘摇头，“是皇后娘娘。她知道玛卡拉嬷嬷最疼公主，所以在您送的蜜饯里加了毒。”她蹲下身，摸了摸帕兰滚烫的脸，“公主，对不起，我来晚了。”
帕兰的眼睛渐渐失去焦距，她抓住琳姑娘的手，小声说：“嬷嬷……别……怪……”
“帕兰！”玛卡拉哭出声。
琳姑娘站起身，望着院外的天空：“皇后娘娘，您的棋下得真妙。可您忘了，黑莲再毒，也有凋谢的时候。”她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这是解药，给公主服下吧。”
玛卡拉接过瓷瓶，颤抖着给帕兰喂下。不多时，帕兰的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也恢复了红润。
“为什么？”玛卡拉抬头看向琳姑娘，“你为什么要救帕兰？”
琳姑娘笑了笑，从食盒底层拿出个油纸包：“因为……”她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块染毒的桂花糕，“我想让皇后娘娘知道，她的毒，终究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玛卡拉看着那块桂花糕，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望着琳姑娘离去的背影，轻声说：“谢谢你。”
（场景转换：御书房）
泰拉玛三世坐在案前，手里拿着琳姑娘留下的纸条。纸条上只有一句话：“黑莲池边，见分晓。”
“陛下。”猜萨拉推门进来，“琳姑娘求见。”
“让她进来。”
琳姑娘穿着月白裙裳，发间别着朵黑莲，手里捧着个木盒。
“陛下，”她行了一礼，“这是我从城南破庙的哑妇那里拿到的。”
泰拉玛三世打开木盒，里面是叠信笺，最上面的一封写着“致吾女亚米拉”。
“这是……”
“是亚米拉帕拉的生母写的。”琳姑娘说，“当年亚米拉家族为了攀附权贵，把刚出生的亚米拉送进宫当替身，替真正的嫡女嫁给当时的太子——也就是您的皇祖父。”
泰拉玛三世的手一抖。
“亚米拉的生母是南方部落的公主，精通巫蛊之术。”琳姑娘继续说，“她在信里说，亚米拉从小就被灌输‘夺权’的思想，说只有站在最高处，才能摆脱‘替身’的命运。”
泰拉玛三世想起亚米拉帕拉总说“黑莲现，孽缘生”，原来那不是诅咒，是她生母教她的。
“陛下，”琳姑娘递上另一封信，“这是哑妇的供词。她替亚米拉帕拉送了十年的毒药，每送一次，亚米拉就会在她手背上烙个黑莲印。”她掀起袖子，露出腕间的黑莲烙印，“我也是替身，是亚米拉生母用来监视她的。她以为我哑了，就不会说话，可我看得见，听得见。”
泰拉玛三世望着她腕间的烙印，突然想起春桃手背上的黑莲刺绣——原来那不是装饰，是烙印。
“陛下，”琳姑娘轻声说，“亚米拉帕拉的毒，终究会反噬到自己身上。她给西里下的‘同心草’，给太后下的‘朱砂’，给帕兰下的‘软筋散’，都是用她自己的血调的。她以为这样就能‘以血养毒’，却忘了‘以毒攻毒，终被毒噬’。”
泰拉玛三世想起亚米拉帕拉眼尾的泪痣，想起她每次笑时的温柔模样，突然觉得陌生得可怕。
“陛下，”琳姑娘递上最后一样东西——块染血的黑莲，“这是从亚米拉帕拉寝宫的妆匣里找到的。她说，等西里登上王位，她就把这朵黑莲戴在他的冠上，让他永远记住，是谁帮他坐上这个位置的。”
泰拉玛三世接过黑莲，花瓣上的血己经干了，却仍在散发着诡异的香气。他望着琳姑娘，轻声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琳姑娘笑了，“重要的是，我能帮陛下结束这场噩梦。”
她转身离去时，裙角扫过案上的《吠陀经》，带起半页，露出底下压着的密信——是猜萨拉王子送来的，写着“西里王子己安全，皇后寝宫搜出毒书”。
泰拉玛三世弯腰拾起密信，指腹蹭过信纸上的墨痕。他望着琳姑娘消失的方向，忽然想起帕兰昨日说的话：“父王，黑莲是不是很香？”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黑莲，终于明白，有些花，开着开着，就变成了毒。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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