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旧雪新霜
深秋的风卷着银杏叶掠过长春宫的檐角，帕兰蹲在廊下，用枯枝拨弄着炭盆里的灰烬。她腕间系着亚米拉帕拉留下的银铃，风过时轻响，像极了母亲从前唤她“阿帕”时的语气。
“公主。”
玛卡拉捧着青瓷盏从屋里出来，盏中浮着几瓣丹桂：“太后娘娘让送的糖蒸酥酪，您昨日说想吃的。”
帕兰接过，用银匙搅了搅：“嬷嬷，你说母后当年……是不是也爱喝这个？”
玛卡拉的手顿了顿：“娘娘最爱的是桂花酿，可太后娘娘说那酒烈，不许她多喝。后来……后来娘娘总偷着喝，醉了就趴在窗台上数星星，说要数到一千颗，就能见到她娘。”
帕兰的指尖微微发颤。她想起昨日在尼姑庵，阿阮说亚米拉帕拉临终前曾托人带信，说“我对不起阿阮，更对不起帕兰”——原来母亲藏了这么多未说出口的话。
“嬷嬷。”她突然开口，“母后可曾提过……她为何要替亚米拉家做事？”
玛卡拉的喉结动了动：“娘娘说，当年她被送进宫时，亚米拉老夫人抓着她的手说‘你要活着，替阿阮活着’。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替身的孩子——真正的嫡小姐，在出生那天就被调包了。”
帕兰猛地站起身，银匙“当啷”掉进瓷盏：“什么？”
玛卡拉慌忙扶住她：“公主小心！当年老夫人怕嫡小姐养不活，才用您母亲顶了名。可后来……后来先帝要赐死亚米拉家，老夫人跪在宫门前求了三天三夜，说‘要杀就杀我，留阿阮一条命’。先帝心软，才留了她半条命——让阿阮在尼姑庵里当姑子，永不得出。”
帕兰望着廊外的银杏树，叶子黄得透亮，像极了母后临终前的眼。她想起阿阮在尼姑庵里说的话：“我娘说，阿阮是亚米拉家最后的根。”原来这根，早就被埋在了最深的泥土里。
“嬷嬷。”帕兰吸了吸鼻子，“把这些年……母后藏的信，都拿来。”
玛卡拉点头，转身进了屋。不多时，捧出个樟木匣，匣盖上雕着并蒂莲，是亚米拉帕拉的陪嫁。帕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沓信笺，字迹从青涩到沉稳，记录着二十年的光阴。
第一封是帕兰出生时，亚米拉帕拉写的：“阿帕今日满百天，母妃说她的眼睛像我。可我知道，她的命不属于我。若有一日我能替她死，该多好。”
第二封是帕兰十岁生辰：“阿帕今日学会了骑马，摔了三回都没哭。她问我‘母妃，你小时候也这么勇敢吗？’我笑着说‘当然’，可心里疼得厉害——她的勇敢，都是被我逼出来的。”
第三封是帕兰十五岁及笄：“阿帕今日戴了母妃送她的翡翠步摇，说‘母妃，我长大了’。我摸着她的头，突然想告诉她真相。可我又怕……怕她恨我，怕她不要我这个娘。”
最后一封没有落款，墨迹晕开，像是被泪水浸过：“阿帕，母妃要走了。别恨我，好好活着。替我看遍我没看过的风景，替我尝尝我没尝过的甜。若有机会，替我抱抱阿阮——她才是亚米拉家真正的月亮。”
帕兰的手指抚过最后一行字，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一片墨痕。门外传来脚步声，泰拉玛三世的声音传来：“帕兰？”
她慌忙抹了把脸，将信笺塞进匣里：“父王。”
泰拉玛三世走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听说你没吃晚膳，让厨房炖了燕窝粥。”他瞥见桌上的樟木匣，“这是……”
帕兰摇头：“没什么。”
泰拉玛三世在她身边坐下，望着她泛红的眼尾：“帕兰，母后的事……朕欠她太多。”
“父王。”帕兰抬起头，“母后说，她不怪您。”
泰拉玛三世愣住：“你怎么知道？”
“母后的信里写的。”帕兰将最后那封信递给他，“她说，您是被迫的。”
泰拉玛三世接过信，指尖颤抖着展开。烛火在他脸上投下阴影，他读着读着，突然笑了：“原来她都知道……原来她从没怪过我。”
“父王。”帕兰轻声道，“阿阮的事……”
“朕明天就下旨。”泰拉玛三世打断她，“恢复亚米拉嫡小姐的身份，给她宅子、田产，让她自由。”
帕兰点头：“阿阮说，她不想回宫。”
“不回便不回。”泰拉玛三世揉了揉她的头，“只要她过得好，朕就放心了。”
（场景转换：御花园）
深夜的御花园格外寂静，猜萨拉王子裹着斗篷，蹲在假山下。他望着不远处的阴影，那里站着个穿玄色劲装的人——是南邦的暗卫。
“王子。”暗卫的声音像毒蛇吐信，“陈老板的死，让南邦震怒。三日后，他们要送份‘大礼’。”
猜萨拉皱眉：“什么礼？”
“北境的粮道。”暗卫冷笑，“我们买通了守仓的校尉，三日后寅时放火烧仓。到时候，北境的兵士没粮吃，自然要闹。陛下忙着安抚军心，谁还顾得上南邦的事？”
猜萨拉沉默片刻：“有多少人？”
“二十个死士，还有五百个流民。”暗卫说，“流民闹起来，最是难平。”
“知道了。”猜萨拉起身，“我会处理。”
暗卫转身要走，又回头：“王子，大王子最近……动作频繁。他私下联络了北境的守将，说要‘清君侧’。”
猜萨拉的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大王子说，陛下偏袒您和公主，他要替先帝清理门户。”暗卫压低声音，“三日后，他会在御书房设宴，邀请您和公主。”
猜萨拉的手猛地攥紧斗篷：“父王知道吗？”
“陛下最近总头疼，太医说是操劳过度。”暗卫笑了笑，“王子，这是您的机会。”
猜萨拉望着暗卫的背影，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想起幼时父王教他骑马，说“阿萨，要做个正首的人”；想起母后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阿萨，别信任何人”。
“知道了。”他轻声道，“你回去吧。”
暗卫消失在夜色里。猜萨拉望着御书房的灯火，突然笑了——原来最毒的，从来不是黑莲，而是人心。
（场景转换：长春宫）
帕兰正在给阿阮写信。她握着笔，想了又想，最终只写：“阿阮，今日我在御花园看见桂花了，和你送我的那支一样香。父王说，要给你送些新做的绣品，你若喜欢，便收着。”
玛卡拉端着燕窝粥进来：“公主，写完了？”
帕兰点头：“嬷嬷，你说阿阮收到信，会高兴吗？”
玛卡拉笑着点头：“肯定会。”她犹豫片刻，说：“公主，方才大王子来过了，说要请您和公主去御书房赴宴。”
帕兰的手一抖，粥洒在信纸上：“御书房？何时？”
“明日申时。”玛卡拉擦了擦桌子，“大王子说，是陛下让他请的。”
帕兰望着窗外的月亮，轻声道：“嬷嬷，你说父王是不是……”
“公主。”玛卡拉打断她，“大王子最近确实有些反常。前日他去了兵部，调了三千禁军；昨日又见了北境的守将，不知说了什么。”
帕兰站起身：“我去御书房。”
“公主！”玛卡拉拉住她，“大王子说陛下也在，您……”
“父王在，我才要去。”帕兰扯了扯披风，“总不能让他以为，我们好欺负。”
（场景转换：御书房）
次日申时，御书房的烛火通明。泰拉玛三世坐在案前，看着奏折，眉头紧蹙。猜萨拉站在一旁，手里捧着茶盏，目光扫过门口。
“父王。”帕兰掀帘进来，“大王子说您找我？”
泰拉玛三世抬头，笑了：“帕兰来了？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这是西域送来的蜜枣，你尝尝。”
帕兰坐下，瞥了眼猜萨拉。他笑着递来茶盏：“公主，请。”
帕兰接过茶，指尖碰到杯壁——烫得惊人。她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放在桌上，抬头对泰拉玛三世说：“父王，儿臣今日去了长春宫，母后的牌位落了灰，我擦了擦。”
泰拉玛三世的眼神柔和下来：“好孩子。”
“儿臣还去了尼姑庵，阿阮很好。”帕兰继续说，“她说，谢谢父王给她自由。”
猜萨拉的指尖微微发抖。他没想到帕兰会突然提起这些。
泰拉玛三世放下奏折：“帕兰，明日……”
“父王。”帕兰打断他，“儿臣今日在花园，听见暗卫说……三日后要烧北境的粮道。”
泰拉玛三世的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暗卫是南邦的，对吗？”帕兰望着猜萨拉，“大王子最近总去兵部，是不是和他有关？”
猜萨拉扑通跪下：“父王明鉴！儿臣没有！”
泰拉玛三世盯着他：“没有？”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这是北境守将的密报，说你昨日找他，说要‘借’三千禁军。”
猜萨拉的额头抵着地面：“父王，儿臣是怕……怕有人对您不利！”
“对朕不利？”泰拉玛三世冷笑，“你是怕朕查到陈老板的案子，牵连到你母妃的族人吧？”
猜萨拉猛地抬头：“父王！儿臣的母亲是您的外戚，她对您忠心耿耿！当年亚米拉家的事，她是被冤枉的！”
帕兰愣住：“嬷嬷说过，大皇子的母妃是……”
“是南邦的郡主。”泰拉玛三世说，“当年她为了救朕，替朕挡了一箭。朕许她一世荣华，可她……”他叹了口气，“她临终前，求朕照顾猜萨拉。朕原以为他是个好孩子，没想到……”
猜萨拉突然笑了：“父王，您以为帕兰是您的好女儿？她身上的血，可都是亚米拉家的毒！”
帕兰的手猛地攥紧披风：“大王子！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猜萨拉站起身，“你以为母后为什么死？她中了黑莲咒，那是亚米拉家的邪术！你以为她为什么给你留信？她是想让你替她报仇！”
泰拉玛三世厉声喝道：“够了！”他指着猜萨拉，“来人，把他拖下去，关入天牢！”
两个侍卫冲进来，架起猜萨拉。他挣扎着喊：“父王！您会被她骗的！她是亚米拉家的女儿，她要的是北境的兵权！”
帕兰望着他，突然笑了：“大王子，你说错了。”她从腕间摘下银铃，“这不是亚米拉家的东西，这是我母后用自己头发编的。她说过，要我做个普通人，别沾那些脏东西。”
猜萨拉愣住。帕兰将银铃扔在他脚边：“你母妃的仇，我会替她报。但不是用这种方式。”
泰拉玛三世望着她，眼里全是心疼：“帕兰，你受委屈了。”
帕兰摇头：“父王，儿臣没事。”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大王子说三日后要烧粮道，父王要不要提前防备？”
泰拉玛三世点头：“朕知道了。”
帕兰离开御书房，风掀起她的披风。她摸了摸腕间空了的地方，轻声道：“母后，我没让你失望。”
（场景转换：天牢）
猜萨拉坐在牢里，望着铁窗外的月亮。他摸了摸怀里的密信——那是他母妃临终前交给他的，写着“阿萨，若有一发现真相，一定要替我报仇”。
“王子。”暗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您猜对了，帕兰公主是亚米拉家的嫡小姐。”
猜萨拉抬头：“你怎么知道？”
“我们南邦的探子查到了。”暗卫说，“当年老夫人怕嫡小姐养不活，才用替身顶了名。可后来先帝要赐死亚米拉家，老夫人跪在宫门前求了三天三夜，说‘要杀就杀我，留阿阮一条命’。”
猜萨拉的瞳孔骤缩：“所以帕兰知道真相了？”
“是。”暗卫说，“她今日去了长春宫，看了亚米拉夫人的信。”
猜萨拉笑了：“她果然是个好孩子。”他摸出怀里的匕首，“父王不会信我的，对吗？”
暗卫点头：“陛下己经下令，明日处决您。”
猜萨拉将匕首藏在袖中：“帮我带句话给阿阮。”
“什么话？”
“告诉她，我从未恨过她。”猜萨拉笑了笑，“我只是……太想母妃了。”
暗卫沉默片刻，点头：“我会的。”
（场景转换：尼姑庵）
阿阮正在抄经，听见敲门声。她打开门，看见暗卫站在月光下。
“暗卫？”她疑惑，“你怎么来了？”
暗卫递上一封信：“大王子让我带给你的。”
阿阮接过信，拆开看了眼。她的眼泪掉下来，滴在信纸上：“他说……他从未恨过我。”
暗卫点头：“王子明日就要处决了。”
阿阮的手猛地一颤：“为什么？”
“他说，怕您被帕兰公主骗。”暗卫说，“他还说，让您别恨他。”
阿阮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傻子……傻子……”她扯下腕间的佛珠，“帮我把它，埋在他的坟前。”
暗卫接过佛珠：“是。”
阿阮望着月亮，轻声道：“阿阮，该醒了。”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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