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光的回响
深圳的清晨来得早。我推开民宿的木窗,咸湿的海风立刻涌进来,卷着楼下早餐铺的肠粉香。林晓发来消息:“来图书馆吗?今天有‘旧书换故事’活动,阿芸当年也常来。”
我换了件蓝布裙——是出发前在田子坊淘的,布料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下楼时,民宿老板娘正往门口的竹篮里放栀子花,“姑娘,这花要趁早戴,深圳的太阳毒得很。”我谢过她,把花别在鬓角,忽然想起母亲昨天凌晨发来的语音:“莹莹,冰箱第三层有你爱吃的糖芋艿,我冻成小圆子了。”
图书馆的玻璃门刚推开,就听见孩子们的笑声。林晓站在儿童区,正给几个小学生讲《小王子》。“你们看,”她举起一只掉漆的铁皮盒,“这是‘故事银行’,每存一个故事,就能换一本旧书。”孩子们挤着往盒子里塞纸条,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张画:“我写了奶奶煮的姜茶,奶奶说茶里有星星。”
“阿芸当年也这么干。”林晓指了指墙上的老照片,“那时候没有电子记录,我们就靠这些纸条、贝壳、粮票当‘漂流凭证’。你看这张——”她抽出一张泛黄的便签,“1996年,有个男孩在《飞鸟集》里夹了张纸条:‘我爷爷说,星星会在雨天躲进贝壳里,等我长大,要带它去看海。’后来这本书漂到了海南,捡到的人又写了:‘我替爷爷看了海,海里有星星,和你写的一样。’”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贝壳——正是流浪老头给的,此刻它贴着大腿,凉丝丝的。林晓似乎看出我的心思,从抽屉里拿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上百枚贝壳:“这些都是‘故事银行’的‘货币’。阿芸走前说,每颗贝壳里都藏着一个人的心跳,要等合适的人来听。”
上午十点,活动正式开始。林晓让我帮忙登记旧书。第一本送来的是本《城南旧事》,书脊贴着张便利贴:“小英子,我也有个惠安馆的梦,等我老了,要去北京看看。”署名是“深圳的张奶奶”。第二本是《平凡的世界》,夹着张老照片:穿的确良衬衫的男孩和扎麻花辫的女孩站在田埂上,背面写着:“1983年,我和阿芳在晒谷场分半块西瓜,她说要去大城市读书。”
“这些故事比书本身更珍贵。”林晓边整理边说,“阿芸当年总说,书是船,人是海,船要靠海才能走更远。可后来她发现,海也需要船——每艘船的故事,都是海的年轮。”
中午,我们在图书馆后的小食堂吃饭。林晓端来份海鲜面,汤头鲜得眉毛都要掉。“尝尝这个,”她夹了块鱿鱼,“阿芸最爱吃,说比上海的大排面还鲜。”我吸溜着面条,听她讲阿芸离开后的故事:“她回上海后,在老弄堂开了间旧书店,叫‘星群’。我去找过她一次,看见她蹲在地上给小读者包书,围裙上沾着浆糊,头发乱蓬蓬的,可眼睛亮得很。”
“她后来结婚了吗?”我问。
林晓摇头:“阿芸说,她等一个能和她一起‘漂流’的人。不是地理上的漂泊,是精神上的——能陪她读冷门的书,聊没头没尾的故事,在旧书里翻出星星的人。”她突然笑了,“你说巧不巧?上个月,有个上海来的男生抱着本《卡拉马佐夫兄弟》走进‘星群’,说要找阿芸。他说,他在图书馆的旧书里读到阿芸的留言,觉得那是写给他的。”
我手一抖,面条汤溅在桌布上。王教授写的标语突然浮现在脑海:“每本书都是一颗星星,等你抬头看见。”原来“抬头”不只是动作,是愿意相信,愿意等待,愿意把自己的光放进别人的故事里。
下午,我被安排整理“星群漂流计划”的旧档案。纸箱里除了信笺,还有粮票、船票、电影票根,甚至半块褪色的橡皮擦。最底下压着本厚册子,封皮写着“星群漂流日志·1985-2000”。我翻到1995年7月,正是阿芸离开上海的那个月:
“7月12日,阿芸来还《简·爱》,夹了张粮票。她说要去深圳,问能不能把书漂到那边。我说‘能’,但得等有缘人。她笑,说‘缘分像海,总得自己游过去’。”
“7月15日,收到阿芸从深圳寄来的明信片,背面写:‘海是咸的,眼泪掉进去真的找不着了,但风会记住方向。’随信附了枚贝壳,说是海边的小朋友送的。”
“7月20日,有个男孩来借《人间失格》,说在旧书里看到阿芸的字,想找她。我给了他深圳的地址,他走时说:‘我会替她继续漂。’”
“8月3日,阿芸的《简·爱》漂回上海,夹着男孩的信:‘我到深圳了,海比想象中大。阿芸,替我摸摸海边的礁石。’”
我合上册子,突然明白“星群”的意义——它从不是单向的漂流,是书在飞,人在走,故事在循环。就像此刻,我手里捧着的旧书,曾被人翻过、夹过、寄过,每道折痕都是时间的指纹,每个字迹都是未说出口的心跳。
傍晚,林晓带我去海边散步。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色,有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追着浪花跑,她的奶奶举着相机喊:“慢点儿,别摔着!”小女孩回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龈,像朵没开全的花。
“阿芸也这么活泼过。”林晓指着远处的礁石,“她总说,自己是被书‘惯’坏的——因为书从不评判,只静静听着。后来她开了书店,也学着书的样子,只给故事留位置,不给标签留空间。”
我们走到图书馆前的礁石群,阿芸和林晓的合影就挂在墙上。照片里的阿芸穿着蓝布裙,林晓扎着麻花辫,她们的背后是涨潮的海,浪花几乎要漫过她们的脚面。我摸出手机,给母亲发了张照片:“妈,深圳的海比上海蓝。”
很快收到回复:“像你奶奶说的,海是心的镜子。你要是喜欢,就多待几天。”
夜幕降临时,图书馆亮起了暖黄的灯。我坐在儿童区的地毯上,给几个孩子读《小王子》。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拽了拽我的衣角:“姐姐,我能存个故事吗?”她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我妈妈说,糖纸里藏着星星。”
我把糖纸小心收进“故事银行”,抬头时看见林晓站在门口,手里举着部老式手机。“阿芸的视频邀请。”她冲我笑。
屏幕里,阿芸的脸有些模糊,背景是间堆满旧书的屋子,墙上挂着“星群旧书店”的木牌。“莹莹!”她的声音带着笑,“我就说你会来深圳。”
“你怎么知道?”我问。
“林晓告诉我的。”她指了指身后的书架,“你看,我这儿有本1995年的《简·爱》,夹着你今天存的故事。”
我凑近屏幕,看见书里果然夹着张纸条,是我的字迹:“致下一个翻到这本书的人——海是咸的,眼泪掉进去真的找不着了,但风会记住所有方向。”
“有个上海的男生今天来问,”阿芸眨眨眼,“他说在深圳的旧书里看到我的留言,想约我去黄浦江看船。”
“那你去吗?”我问。
她歪头想了想:“去啊。但得先把今天的故事存进‘星群’。”她举起本新本子,“你看,我这儿也有本漂流日志,等你以后回来,我们一起写。”
视频结束时,阿芸说:“莹莹,你知道吗?当年我离开上海,是因为觉得自己像本没读完的书,总得找个地方继续写下去。现在我才明白,书从来不用急着写完——每一页都是风景,每一次翻折都是故事。”
挂断视频,我望着窗外的海。浪声裹着风钻进耳朵,像无数个声音在说:“你看,你也在写自己的故事。”
深夜,我坐在民宿的天台上。月光把海面镀成银色,远处有渔船的灯火,像撒了把碎钻。我摸出那枚贝壳,凑到耳边——传说中的海声没有出现,却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和着浪的节奏。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王教授发来的消息:“小邱,我翻到本1982年的《飞鸟集》,里面夹着张粮票,票根上有‘上海黄浦’的字样。你说,这是不是和阿芸有关?”
我盯着屏幕,突然笑了。原来“星群”从未停止过漂流,它从上海的弄堂出发,到深圳的海边,再到更远的地方,每一站都有人续上新的故事。而我,不过是其中一颗被风吹动的星子,曾经困在“应该”的壳里,现在终于敢抬起头,看看属于自己的银河。
凌晨三点,我被尿意憋醒。推开窗户,意外看见对面屋顶上蹲着只萤火虫。它的光很小,却亮得刺眼,在夜色里划出银线。我想起王教授说的“星星”,想起阿芸照片里的海,想起母亲藏在酒酿圆子里的温度,想起林晓说的“风会记住方向”。
原来“活着”的答案,从来不在远方,而在每一次“我想试试看”的勇气里,在每一颗不肯熄灭的、像萤火虫一样的光里。
我摸出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今天我懂了,‘星群’不是书在漂,是人心的光在漂。每颗光都有自己的方向,每颗光都值得被看见。而我,要做自己的光,也要成为别人的星星。”
写完最后一句,我听见楼下传来流浪老头的吆喝声:“小姑娘,回来啦?”他提着个蛇皮袋,里面鼓鼓囊囊的,“我给你带了深圳的贝壳,孙女给的。她说海边捡的,能带来好运。”
我接过贝壳,凉丝丝的,带着海的咸涩。月光下,贝壳上还沾着几星沙粒,像撒了把碎钻。
“谢谢您。”我笑着说。
老头摆摆手,往民宿里张望:“你桌上那本《人间失格》,我翻了两页。叶藏说‘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可我觉得啊——”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美玉有什么好?石头才自在,想怎么长就怎么长,摔碎了也能当铺路的砖,还能给后来的人照路。”
我望着他,突然明白:原来“活着”的答案,从来不在书里,不在别人的期待里,而在每一次“我想试试看”的勇气里,在每一颗不肯熄灭的、像萤火虫一样的光里。
窗外,启明星正在东方升起。我合上笔记本,把它放在枕边。明天,我要去阿芸的旧书店,替她摸摸海边的礁石;明天,我要给上海的母亲打电话,告诉她我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明天,我要继续写自己的故事,让它在“星群”里,成为一颗会发光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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