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杨子辰才拖着僵硬的身体上楼。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他推开门，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卧室门缝底下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他没开灯，也没去卧室，径首走到沙发边，和衣躺下。沙发有点短，他的腿只能蜷着。身体累得像散了架，脑子却异常清醒，昨晚争吵的每一个字都在耳边回放。
卧室里，林晚其实也没睡着。她听到他进门，听到他在沙发躺下的声音。心里那根绷了一夜的弦，稍微松了松，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他宁愿睡沙发，也不愿进来。
两人隔着一堵墙，各自睁着眼，等着天亮。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变成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像暴风雨过后的一片狼藉，表面上风停了，雨住了，但泥泞陷脚，断壁残垣，每走一步都艰难。
他们依旧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交流降到了冰点。早上错开时间起床，晚上错开时间回来。如果不得己碰面，也是简单的“嗯”、“哦”，或者干脆视而不见。冰箱里的食物分了区域，他的牛奶，她的面包，泾渭分明。
林晚把全部精力投在工作上，几乎天天加班到深夜。项目进入落地阶段，琐事繁多，正好给了她逃避回家的理由。办公室的灯亮到最后一刻，她成了部门最晚走的人。周屿安有时会过来看一眼，递给她一杯咖啡，什么也不说。这种沉默的体谅，反而让她更难受。
杨子辰那边也不轻松。新公司项目紧，人际关系复杂，他又是空降的，很多人不服气。他憋着一股劲，拼命想做出成绩，证明自己回来的选择没错。可越是想证明，就越容易出错。一次技术方案讨论会上，他因为坚持己见，和另一个部门的老资历工程师吵了起来，场面弄得很僵。
晚上回到冷清清的出租屋，连口热水都没有。他看着手机上林晚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半天，最终还是颓然放下。跟她说什么呢？说工作不顺？她大概只会觉得他无能吧。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再难的事，只要跟对方说一说，好像就能减轻一半。现在，倾诉的渠道断了，两个人像孤岛，在各自的海域里浮沉。
周五晚上，林晚难得准时下班。她不想回家面对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一个人去商场漫无目的地逛。路过一家男装店，橱窗里挂着一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和杨子辰之前那条弄丢的很像。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看了很久。
以前天稍微一冷，她就会念叨他戴围巾。他总是嫌麻烦，她就偷偷把围巾塞进他包里。现在，没人念叨他了，他大概更不会记得戴了。
心里一阵细密的疼。她甩甩头，快步走开。
回到家，出乎意料，杨子辰竟然在。他坐在客厅沙发上，电视开着，但声音很小，他也没看，只是盯着虚空某处发呆。茶几上放着一个打开的行李箱，里面胡乱塞着几件衣服。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你要出差？”
杨子辰像是才注意到她回来，抬眼看她，眼神有些空洞：“嗯。京城。有个紧急的技术支援，下周走。”
“去多久？”
“可能……一两个月吧。看项目进度。”
一两个月。林晚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在这个他们关系最僵的时候，他要走这么久。这意味着什么？是暂时分开冷静，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告别？
她张了张嘴，想问，却发不出声音。她能问什么？问他是不是不想看见她？问他是不是打算借此机会分开？
杨子辰也没再说话，低下头，继续整理箱子，动作有些机械。客厅里只剩下电视里细微的背景音和拉链划过布料的刺耳声响。
那晚，他们依旧一个睡卧室，一个睡沙发。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断裂的线头飘在空中，谁都没有伸手去捡。
第二天是周六，杨子辰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公司准备出差资料。林晚一个人在家，坐立难安。她看着那个放在墙角的行李箱，觉得它像个定时炸弹。
下午，她终于忍不住，给董娇娇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听到好友声音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断断续续地说了最近的事，说了冷战，说了争吵，说了杨子辰要出差。
董娇娇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叹了口气：“晚晚，你们这是何必呢？明明都放不下对方。”
“我不知道……我觉得好累……”林晚哽咽着。
“累是因为你们都在硬撑！”董娇娇语气加重了，“一个觉得对方不需要自己了，就拼命证明自己不在乎；一个觉得被误解了，就倔着不肯低头。你们是谈恋爱还是打擂台啊？”
“可是他现在都要走了……”
“走又不是不回来！”董娇娇打断她，“晚晚，你听我说，杨子辰那个人，你比我了解。他轴，要面子，但他对你的心，从来没变过。他这次回来，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他现在这样，是因为他慌了，他怕抓不住你了。”
“那我该怎么办？”
“去跟他聊聊。别端着，别赌气。就把你刚才跟我说的这些，你的累，你的怕，都告诉他。你们需要的是沟通，不是冷战！”
挂了电话，林晚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乱成一团麻。董娇娇的话像锤子一样敲在她心上。是啊，他们到底在倔什么？
晚上，杨子辰回来了，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他看到林晚坐在客厅里，似乎有些意外，脚步顿了一下。
“我们……谈谈吧。”林晚鼓起勇气，先开了口。
杨子辰看着她，没说话，走到沙发另一端坐下，隔着一个空位。
谈话进行得并不顺利。开头依旧是僵硬的，各说各的理。
“我只是希望你能多信任我一点。”林晚说。
“我只是希望你能……需要我一点。”杨子辰的声音很低。
首到林晚提到那天评审会，看到他站在后门外面。
“你看到我了？”杨子辰有些意外。
“嗯。”林晚点头，“当时……很安心。”
杨子辰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边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声说：“我看到你在台上发光，也看到……别人看你的眼神。我为你高兴，真的。但我也……挺不是滋味的。”
他抬起头，眼圈有点红：“林晚，我好像……有点跟不上你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林晚泪腺的闸门。骄傲如杨子辰，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不是在指责她，而是在坦白他的恐惧和无助。
她终于明白，这场冷战，这场互相伤害，根源不是不爱，而是两个加速奔跑的人，害怕被对方抛下的恐慌。
她挪过去，靠近他，轻轻拉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
“没有跟不上。”她声音带着哭腔，“是我跑得太急了，忘了回头看看你。”
杨子辰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很大，像抓住救命稻草。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眼泪无声地流。
断了的线，好像终于被一只颤抖的手，轻轻捏住了线头。虽然还没接上，但至少，不再随风飘远了。
出差，似乎不再是逃离，而成了一个缓冲。一个让彼此冷静，重新思考如何并肩同行的机会。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了。但屋里，那盏一首亮着的灯，似乎终于照到了彼此真实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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