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三搬石头的动作格外卖力，赵老丑则负责收集羊毛毡，连张阿娘都抱着孩子来帮忙。渠水在新的滤架上缓缓流淌，澄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
李太平靠在土墙上，看着这一切心里踏实了不少。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但只要这渠水还在流动，苦水驿就有希望。他摸了摸怀里的螺钢，这根来自现代的钢筋，正在晚唐的西域，悄悄改变着命运的流向。
戈壁的日头刚偏西，颉利发的狼皮帐篷就在沙丘背风处扎了下来。帐篷用三张整张的黑狼皮缝制，边缘垂着磨损的红绸流苏——那是三年前从一个粟特商队手里抢来的，原本该挂在于阗国王的马车旁。帐门掀开时，一股混杂着马奶酒、烤羊肉和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颉利发盘腿坐在铺着羊皮的土台上，手里着一把嵌着绿松石的铁弯刀，刀鞘上还留着唐军横刀的印记。
“头人，俟斤·莫贺回来了。”帐外传来亲兵粗哑的禀报声，伴随着一阵马蹄的刨地声。
颉利发抬了抬眼皮，声音低沉如闷雷：“让他进来。”
俟斤·莫贺掀帘而入，身上的狼皮甲沾着厚厚的沙尘，脸上划着一道新鲜的血痕。他单膝跪地，将一个皮囊重重砸在地上，囊口裂开，滚出几颗沾着泥浆的鹅卵石：“头人，苦水驿那伙唐人真挖通了井渠！这是渠底的石头，上面还沾着陶管的碎渣——是唐军当年修的旧渠！”
帐篷角落的火塘里，马奶酒在铜壶中咕嘟作响。颉利发拿起一颗鹅卵石，在指尖碾了碾，细沙簌簌落下。他想起去年冬天，部落因为缺水，不得不杀掉三匹老弱的汗血马——那些马曾载着他在焉耆草原上追猎过沙狐，如今只剩下马骨埋在戈壁深处。“水多吗？”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够他们二十多户人喝！”俟斤·莫贺猛地抬头，眼里闪着贪婪的光，“我趴在沙丘上看了半天，渠水从地下陶管流出来，他们还用苞茅过滤！要是咱们能占了那口渠，今年冬天就不用往龟兹方向迁徙了！”
颉利发将鹅卵石扔回皮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想起三天前派去的斥候回报，说苦水驿有个外来的汉人，手里拿着一根“铁棍子”，能把箭弹飞。当时他只当是斥候怯懦的借口，此刻却皱起了眉：“那个拿铁棍子的汉人，还在驿里？”
“在！”俟斤·莫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看见他蹲在渠边，用那根铁棍子撬石头修渠口。孙老三那伙唐人跟他吵了半天，后来回鹘骑兵一到，又都跟着他搬土袋——那汉人好像懂点修渠的法子。”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马嘶，是颉利发的坐骑“踏雪”在焦躁地刨地。那是一匹纯白的汗血马，去年从沙陀人手里抢来的，通人性，每次有危险都会预警。颉利发站起身，掀开帐帘往外看——夕阳把沙丘染成了血红色，远处的苦水驿像个土黄色的小疙瘩，在戈壁上若隐若现，隐约能看见一缕淡淡的炊烟。
“头人，要不要今晚就攻进去？”俟斤·莫贺跟出来，手里握着弓箭，“五十骑足够踏平那个小驿！”
颉利发摇了摇头。他是样磨部的首领，能在回鹘汗国崩溃后带着三百部众活下来，靠的不是蛮力。苦水驿虽小，但城墙再矮也是土坯垒的，真打起来难免有损失；更何况，他隐约觉得那个拿铁棍子的汉人不简单——能在乱世里从关内跑到西域，还能让唐人放下争执跟着他，绝不是普通流民。
“先查清楚渠水的源头。”颉利发翻身上马，踏雪的马蹄踩在沙地上，留下深深的蹄印，“唐军的旧渠不会平白无故冒水，肯定连着地下水源。另外，去查查那个汉人的底细——他从哪来，会什么，手里的铁棍子是怎么回事。”
俟斤·莫贺有些不甘，但还是点头应下。他刚要转身，就看见远处的戈壁上，一个背着包袱的身影正朝着苦水驿的方向走，穿着破烂的麻布长袍，手里拄着一根木棍，看起来像是个落魄的书生。“头人，你看！”他指着那个身影，“好像是个关内来的书生，要不要截下来问问？”
颉利发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摇了摇头：“不用。一个书生翻不了天，让他去苦水驿——说不定能帮我们探探消息。”他勒转马头，踏雪扬起前蹄，嘶鸣一声，“走，去见悉编掣逋·论赞。”
从颉利发的营地到吐蕃税吏悉编掣逋·论赞的驻地，要穿过一片布满碎石的戈壁。沿途散落着几具骆驼的骸骨，是去年冬天冻死的商队遗留，骨头缝里还卡着没被风沙吹走的羊毛。颉利发骑着踏雪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五个亲兵，每个人的马鞍上都挂着劫掠来的战利品——有粟特商队的绢布，有唐军的残甲，还有从于阗抢来的玉石。
悉编掣逋·论赞的驻地在一个废弃的商栈里。商栈是用土坯和胡杨木搭建的，墙面上还能看见模糊的梵文涂鸦，那是百年前佛教徒留下的痕迹。商栈门口站着两个吐蕃步兵，穿着赭色的皮甲，手里握着长柄斧，看见颉利发过来，眼神里满是警惕。
“颉利发，论赞大人在里面等你。”一个会说突厥语的吐蕃兵上前通报，语气带着几分倨傲。
颉利发没在意——吐蕃人在西域作威作福惯了，尤其是悉编掣逋·论赞，靠着背后的吐蕃主力，在南疆收税时向来横行霸道。他掀开门帘走进商栈，一股酥油茶的味道扑面而来，悉编掣逋·论赞正坐在铺着毡毯的土炕上，手里转着一串佛珠，穿着一件绣着金线的藏袍，脸上涂着红色的赭石粉——那是吐蕃贵族的标志。
“颉利发，你不在你的草原上放羊，来我这里做什么？”悉编掣逋·论赞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吐蕃口音，他放下佛珠，端起桌上的酥油茶喝了一口，眼神里带着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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