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的辑里湖丝三日就送到了，细得果然能穿过绣花针的针鼻，对着光看，竟能看到丝缕里裹着的细碎银光——那是缫丝时特意混入的银箔屑，绣在松针上，既能模拟月光洒在针叶上的冷辉，又比纯银线多了几分柔和。沈清辞把丝线在竹绷上绕了三圈，指尖捻着线头试了试韧性，满意地颔首时，忽闻院外传来王嬷嬷那标志性的高嗓门。
“……可不是嘛！二姑娘这几日把自己关在房里哭，眼睛都肿成核桃了！夫人急得团团转，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都说只是受了惊吓，可二姑娘就是不肯出门，连饭都不吃！”
紧接着是春桃压低的声音：“王嬷嬷，姑娘正在绣寿礼呢，您小声点……”
“哎哟，瞧我这记性！”王嬷嬷的声音瞬间低了八度，却还是能听清，“三姑娘也真是，当时就该拦着点，怎么能让二姑娘跟那种人……”
后面的话被春桃推着走远了，沈清辞却己听得明白。她拈着针的手顿了顿，湖丝在指尖滑过，凉丝丝的像水。沈清柔这出苦肉计唱得倒是及时，怕是想借着“受惊吓”的由头，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毕竟那日假山周围，只有她提前让人“偶遇”了仆妇。
“姑娘，要不要……”春桃进来时还喘着气，手里端着的茶都晃出了些，“要不要跟夫人解释一下？王嬷嬷那张嘴，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呢！”
沈清辞接过茶盏，指尖碰着温热的杯壁，目光依旧落在绣架上：“解释什么？越解释越像心虚。”她抬手绣下一针，湖丝在绸面上拉出道极细的银线，恰好构成松针的尖端，“你去账房支二十两银子，给二姑娘送点燕窝过去，就说是我让的，祝她早日好起来。”
春桃眼睛瞪得溜圆：“姑娘您还给他送燕窝？她分明是……”
“是想让我难堪，对吧？”沈清辞轻笑一声，将第二根松针绣好，“可她越是这样，咱们越要体面。二十两燕窝换个‘姐妹和睦’的名声，值当。”她顿了顿，又道，“顺便让账房把那五千两银票取出来，分成十份，给府里的下人各发点赏钱——就说是李府谢礼，沾沾喜气。”
春桃这下懂了，捂着嘴偷笑：“姑娘您这招高！既堵了王嬷嬷的嘴，又让下人们念咱们的好，二姑娘要是知道了，怕是得气更狠！”
“气狠了才好。”沈清辞淡淡道，“气狠了，才会露出马脚。”她可没忘沈清柔那盆兰草里的，这笔账，总要慢慢算。
春桃刚走，王氏就带着个小丫鬟来了。她穿着身藕荷色的褙子，鬓边插着支赤金点翠簪，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在屋里扫来扫去，活像在找什么错处。
番茄适合炒鸡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清辞啊，忙着呢？”王氏在绣架旁站定，目光黏在“松风明月图”上，“这绣品看着是雅致，就是……是不是太素净了点？太后娘娘见惯了金玉珠宝，怕是瞧不上这种清淡的。”
沈清辞手上没停，语气平平：“皇后娘娘说要个‘静’字，女儿想着，素净些才合心意。”
“话是这么说，可也不能太寒酸啊。”王氏假意叹了口气，从丫鬟手里接过个锦袋，“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这是南海进贡的珍珠，磨成粉混在丝线里，绣出来的东西带着珠光，多体面！”
沈清辞瞥了眼锦袋里的珍珠粉，白花花的倒真耀眼。可珍珠粉性凉，混在丝线里绣久了，怕是会伤手；再说珍珠的光泽太过张扬，绣在松针上，反倒破了那股清冷的松风意境。
“多谢母亲好意。”她将锦袋推了回去，“只是女儿手笨，怕是用不好这么金贵的东西，万一浪费了就可惜了。再说这松针本就该带着点清苦气，掺了珍珠，反倒不像松树了。”
王氏没料到她会拒绝，脸上的笑僵了僵，又很快掩饰过去：“你这孩子，就是太实在。那……你忙着，我就不打扰了，清柔那边……唉，你有空也去瞧瞧她，毕竟是姐妹。”
“女儿晓得。”沈清辞低头绣着，没再抬头。
王氏走后，沈清辞才对着光看了看那锦袋的痕迹——袋底沾着点极细的银粉，像是从什么首饰上磨下来的。她用指甲刮了点收好，心里冷笑：王氏这是想用珍珠粉让她欠人情，顺便探探她的底？还是说，那珍珠粉里掺了别的东西？
傍晚春桃回来，带来了两个消息：一是沈清柔把燕窝扔了出来，还说“谁稀罕她的假好心”；二是下人们得了赏钱，都在背地里夸三姑娘大方，顺便把二姑娘的刻薄数落了一通。
“扔了才好。”沈清辞将那点银粉收好，“你去把刘公子被京兆尹审问的供词找来，越详细越好。”
春桃愣了愣：“姑娘您要那东西做什么？”
“沈清柔不是喜欢演戏吗？”沈清辞拈起针，月光在绸面上流淌得愈发顺畅，“我就陪她演到底。”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是谁先动了歪心思，又是谁在装可怜博同情。
夜深了，西跨院的灯还亮着。沈清辞借着烛光绣那只藏在松树下的小松鼠，用的是最细的湖丝，一针一线勾出毛茸茸的尾巴。烛火摇曳间，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手部动作轻轻晃动，倒像只守护着月光的夜猫，安静，却藏着不容小觑的锋芒。
窗外，一轮真月亮慢慢爬过墙头，恰好照在绣架上的月亮图样上。两个月亮交相辉映，一个在天上，清冷如水；一个在绸上，凝结着千万根丝线的温度。沈清辞对着月光呵了口气，指尖的湖丝在冷空气中微微发颤，却依旧坚韧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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