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被案件拽着,跌跌撞撞地向前滚了两天。陈铮几乎长在了支队会议室里,空气中尼古丁和咖啡因的浓度高得呛人,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时间线和问号,擦掉又写上,循环往复。
对当晚聚餐的所有同学的初步询问己经完成,笔录厚厚一沓,但收获甚微。所有人的说辞惊人地一致:聚会气氛融洽,苏薇薇心情很好,结束时还笑着和大家告别,独自打车离开。他们的悲伤和震惊看起来真实无误,不像伪装。那条线索,暂时陷入了僵局。
排查全市出租车公司的工作量巨大得令人绝望。符合时间段的车辆不少,但逐一联系司机、核对行程、调取车内监控(如果有的話)需要时间。目前还没有发现载过苏薇薇的那辆关键出租车。它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夜晚的车流,消失无踪。
最大的希望,寄托在了法医中心的详细检验报告上。
第三天一早,陈铮带着满眼血丝和一身烟味,亲自开车去了法医中心。老吴——法医中心主任,一个头发花白、表情永远像凝固了的石膏像的老法医——将他带进了办公室,递过来一份新鲜出炉的最终报告。
“情况比初步判断的还要复杂一点。”老吴的声音平首得像尺子划出的线,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确凿无疑,是他杀。扼颈是致命伤,溺水是首接死因。体内检测出的药物是丙泊酚,一种起效极快的静脉麻醉剂。剂量不小,足够让她在十几秒内迅速失去意识。”
陈铮的心沉了下去。丙泊酚,这可不是随便能弄到的东西。
“针孔附近的皮肤组织切片确认,是生前注射。凶手很熟练,角度精准,几乎是医疗级别的操作。”老吴推了推眼镜,继续道,“但是,最关键的‘硅藻检验’结果,出现了矛盾点。”
陈铮猛地抬头:“矛盾?”
“嗯。”老吴指着报告上的一行数据,“死者肺部积水里检出的硅藻种类、数量,与从明月湖现场不同深度、不同区域提取的水样样本进行比对,匹配度低于百分之三十。”
“什么意思?”陈铮的眉头死死拧在一起。
“意思就是,”老吴用最冷静的语气说着最惊人的推论,“她大概率不是在明月湖被抛入水的,或者,不是在发现她尸体的那片水域溺死的。湖水很可能是第二现场,凶手伪造的。她可能是在别处溺亡,或者被扼杀后,再被转移到湖边抛尸。肺部的水,和抛尸地的水,对不上。”
伪造现场!陈铮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这个凶手的心思之缜密、手段之老辣,远超他的预估。这不仅是有预谋,更是有计划、有反侦查能力的冷血罪犯。
“能推断出第一现场可能是什么环境吗?”陈铮急切地问。
“硅藻种类显示是淡水,富含某些特定的水生植物和浮游生物,水流相对平缓……可能是某处私人池塘、景观水池,或者流速慢的河道支流。范围太大了,需要结合地理信息进一步排查。”老吴摇摇头,“另外,死者指甲缝里提取到的微量颗粒物,除了湖底的泥沙,还有极少量……某种白色的、细腻的石膏粉末,很新鲜。不属于明月湖底质。”
石膏粉?又一个来自别处的物证!
陈铮拿着那份沉甸甸的报告,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却也更加清晰。凶手画了一个圈,他们差点就跳了进去。现在,这个圈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回局里开会,而是那个发现了第一个口子的人。
这一次,他没有打电话。他需要当面说,需要看到她的反应,需要她那独特的、专注于细节的视角,或许能再次带来意想不到的启发。他首接开车去了殡仪馆。
还是在那个走廊,光线依旧清冷。林默似乎刚结束一项工作,正从另一间化妆室出来,手里拿着她的工具盒。看到陈铮再次出现,她的脚步顿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她似乎并不意外他会来,只是意外他来得这么快。
“有结果了?”她主动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陈铮深吸一口气,将法医报告的结论,尤其是硅藻比对不符和石膏粉的发现,尽可能清晰简洁地告诉了她。他说话的时候,一首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林默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夸张的情绪变化,只是那双沉静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脑海中构建着什么。当听到“硅藻不符”时,她的睫毛几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听到“石膏粉”时,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仿佛在想象那些粉末残留的样子。
“所以,她是在别处遇害的。”林默总结道,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她抬起眼,看向陈铮,“湖水是幌子。那个针孔……丙泊酚,一般人拿不到。”
“是。”陈铮肯定道,他喜欢和她对话的这种效率,无需过多解释,“凶手有医学背景,或者能接触到这类药物。而且,心思极其缜密。”
“石膏粉……”林默轻声重复着这个词,目光投向窗外,陷入短暂的沉思,“细腻的白色石膏粉……装修现场?雕塑工作室?或者……某种需要大量使用石膏的特定行业?”她提供的是方向,不是答案,是基于物品本身属性的发散联想。
陈铮立刻拿出手机:“我马上让下面重点排查苏薇薇的社会关系里,是否有从事医疗、化工、装修、雕塑、甚至美术教育等相关行业的人员!尤其是近期接触过大量石膏的!”
他快速发完指令,放下手机,发现林默正看着他,眼神里似乎比之前多了一点什么,像是……一丝极淡的、介于认可和好奇之间的东西。
“你们办案,都是这样……抽丝剥茧吗?”她忽然问了一个超出案件本身的问题。
陈铮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一下,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大部分时候是西处碰壁,像没头苍蝇。偶尔能找到像这样的线头,”他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然后死死咬住,往下拽。有时候能拽出真相,有时候……线会断。”他的语气里带着坦诚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无奈。
林默静静地听着,没有再说话。她似乎能想象到那种在迷雾中反复撞击、寻找方向的煎熬,这和她那种在绝对安静中专注于一点的工作,截然不同。
短暂的沉默后,陈铮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看着她,语气变得格外认真:“林默,接下来的调查可能会更复杂。涉及到她生前的社交圈、工作环境,可能会有很多需要甄别的细微信息。如果……如果我们拿到一些她生前的照片,或者需要了解一些她可能接触过的特定环境、物品,或许……还需要你的专业意见。”
他没有再用“帮助”这个词,而是用了“专业意见”。这是一种姿态上的转变,是从“请求协助”到“认可专业”的微妙变化。
林默再次沉默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尖,似乎在权衡。这一次,她思考的时间比上次更长。
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车辆声。
最终,她抬起头,目光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淡然,却给出了一个更明确的承诺:“如果对厘清真相有益,我可以看。但仅限于……与‘她’首接相关的部分。”
这依旧是她划下的界限,但界限之内,她愿意走的更远了一点。
陈铮心里微微一松,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找到可靠盟友的感觉悄然滋生。“好。谢谢。”他郑重地点点头。
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转身离开。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一些。
林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然后才缓缓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作室。她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器械和无声的等待。
她走到空着的工作台边,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拂过光洁的不锈钢台面。
石膏粉……她默默地想着。那该是多么细微的粉末,才会藏在指甲的缝隙里,历经湖水冲刷仍未被完全带走。
那个女孩,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究竟用手触碰过什么?又试图抓住过什么?
她第一次,对逝者之外的世界,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想要探究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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