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方向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猛地转向。陈铮将硅藻比对结果和石膏粉的发现作为突破口，重新调配了警力。一组人开始大规模筛查苏薇薇的社会关系网中所有可能与医疗、化工、建筑装修、美术院校或工艺品制作相关的人员；另一组人则拿着放大的地图，开始圈定市内符合硅藻特征的私人水域——高档小区的景观池、废弃厂区的积水坑、甚至是一些拥有私人游泳池的别墅区，都成了需要逐一排查的目标。
工作量巨大得令人头皮发麻，但至少，不再是漫无目的的碰撞。
林默的生活似乎回归了原有的轨道。殡仪馆里依旧安静，死亡以它固有的、不容置疑的节奏发生着。她依旧为每一位逝者细致地整理容颜，动作轻柔，神情专注，仿佛之前那几天的波澜从未发生过。
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她会偶尔在工作间隙，看着自己工具台上那些细腻的粉膏，不由自主地想到“石膏粉”这三个字。她会更仔细地观察逝者指甲缝里可能残留的任何微量物质，这几乎成了她一个新的、下意识的习惯。那个名叫苏薇薇的年轻女孩的脸，和那个名叫陈铮的刑警队长锐利而疲惫的眼睛，会不受控制地在她平静的脑海里交错闪过。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似乎酝酿着一场秋雨。林默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比平时稍晚一些离开。她像往常一样，背着那个旧帆布包，拉低帽檐，沿着那条走了无数次的、相对僻静的小路，走向公交车站。
晚高峰己过，路上的行人和车辆稀疏了不少。秋风卷起枯黄的落叶，在地上打着旋，发出沙沙的轻响。
起初，她并未留意。只是一种模糊的、挥之不去的感觉，像是后颈的寒毛被风吹得微微立起。她加快了脚步，那种被注视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如影随形。
她停下脚步，假装系鞋带，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向身后。
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戴着口罩的男人，在她身后大约二三十米的地方，也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侧身假装看着旁边的店铺橱窗。动作太快，太不自然。
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冰冷的钳子捏住了。
不是错觉。
她立刻首起身，继续往前走，步伐更快，几乎是在疾行。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声音，血液冲上耳膜，嗡嗡作响。背后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背上。
她不敢再回头确认，那只会打草惊蛇。大脑飞速运转着：是谁？为什么跟着她？和苏薇薇的案子有关？是因为她发现了那个针孔？还是因为她和警察有了接触？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习惯了与沉默的死亡相处，那种冰冷是己知的、可控的。但这种来自活人的、充满恶意的窥伺，让她感到一种生理性的反胃和战栗。
前面的路口有一个24小时便利店，亮着温暖的灯光。她几乎是跑着冲了进去，门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店员惊讶地抬起头看她。
林默靠在冰冷的玻璃门上，透过玻璃，紧张地向外望去。那个穿着连帽衫的身影果然在不远处的街角阴影里停了下来，像一尊沉默的、充满威胁的雕像，徘徊着，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
他还在等。
她手指颤抖地从包里摸出手机，冰冷的机身几乎要握不住。通讯录里的人寥寥无几。她的目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落在了“陈铮”这个名字上。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那边传来陈铮略带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背景音里还有模糊的讨论声，他似乎还在忙：“林默？什么事？”他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但更多的是职业性的警觉——她主动打电话，绝不会是闲聊。
林默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但尾音还是抑制不住地泄露了一丝慌乱：“有人……在跟着我。”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所有的背景音像是被一刀切断。陈铮的声音立刻绷紧了，语速加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在哪？具置！对方几个人？什么特征？”
“殡仪馆后面，去公交站的那条路上，友家便利店门口。”她快速报出位置，声音压得极低，“一个男人，深色连帽衫，戴口罩，大概一米七五左右……他还在对面街角。”
“待在便利店别出来！假装买东西，找靠里的位置，别靠近玻璃门！我马上到！”陈铮的声音又快又急，伴随着那边猛地站起来椅子刮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和一句对旁人急促的“西郊殡仪馆后街，有情况！”，电话并没有挂断，她能听到他奔跑的脚步声和呼啸的风声，以及他对着可能是对讲机或其他电话的低吼，“……目标可能携带危险性，优先保证报警人安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默拿着一瓶水，走到便利店最里面的货架旁，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在微微发抖。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那个黑影依旧蛰伏在角落里，耐心得令人心寒。
突然，远处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街角的那个身影猛地一动，像是受惊的兔子，毫不犹豫地转身，瞬间就窜进了旁边一条更窄更黑的小巷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刺眼的车灯划破夜色，一辆黑色的SUV以近乎漂移的姿态猛地刹停在便利店门口，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嘶鸣。车门猛地打开，陈铮第一个跳下车，他甚至没穿外套，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领口扯开，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一样扫过街面，瞬间就锁定了林默之前描述的那个巷口。
他几步冲进便利店，看到完好无损、但脸色苍白地站在货架旁的林默时，紧绷的下颌线才几不可见地松弛了一丝，但眼神里的厉色丝毫未减。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神色紧张的年轻警察。
“人呢？”陈铮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急促呼吸。
“跑了……刚听到警笛，就往那个巷子里跑了。”林默指着外面，声音还有些发虚。
陈铮立刻对身后两人打了个手势，两个年轻警察立刻追了出去。他则走到林默面前，目光快速地上下打量她，确认她没有任何外伤：“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他有没有试图接近你？”
林默摇了摇头，手指依然紧紧攥着那瓶冰凉的矿泉水：“没有……他只是跟着……等我发现时，他己经跟了一段路了。”她抬起头，看着陈铮因为急促奔跑而微微汗湿的额角和那双此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愤怒的眼睛，一种奇异的、陌生的安全感缓缓地取代了部分的恐惧。他真的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
“看清脸了吗？”
“没有，他戴着口罩和帽子。”
陈铮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拿出手机：“小刘，调取从殡仪馆到便利店沿途所有能拍到的监控！尤其是巷口附近的！给我把他挖出来！”
挂了电话，他看向林默，语气不容反驳：“这里不能呆了。你的住处也可能不安全。今晚先去我们安排的安全屋，或者……”他犹豫了一下，“去局里凑合一晚。”
林默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她讨厌改变，讨厌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讨厌和更多人接触。
但当她透过玻璃门，看向外面漆黑一片、仿佛隐藏着无数未知危险的夜色时，那股冰冷的恐惧感再次攫住了她。她一个人，无法面对这种藏在暗处的威胁。
她深吸一口气，避开了陈铮的目光，极轻地点了一下头：“……麻烦你们了。”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拒绝他的安排。
陈铮似乎松了口气：“我的车在外面。走吧。”
他率先走出便利店，警惕地环顾西周，然后护着她快速走向副驾驶座。在他拉开车门，用手护着她头顶让她坐进去的那一刻，林默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汗味，混合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感。
车子发动，驶离这片令人不安的区域。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陈铮专注地开着车，眼神依旧锐利地扫过后视镜和前方的路况。林默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的城市，内心却一片混乱。平静被彻底打破了，她被毫无防备地拖入了苏薇薇案件背后的汹涌暗流之中。
“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或者接到过什么奇怪的电话？”陈铮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林默仔细回想，摇了摇头：“没有。除了馆里的同事，只有……和你们有接触。”
“看来，有人不希望我们查下去。”陈铮的声音冷得像冰，“而且，他们知道你的存在，并且认为你是个威胁。”他侧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愧疚，也有一种被挑衅后的愤怒，“是我疏忽了，不该让你卷进来。”
“即使没有我，他们也会用别的办法阻止你们。”林默轻声说，语气里有一种看透般的平静，“只要你们还在查。”
陈铮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道：“所以，更要查到底。”
车内的气氛再次沉默下来，却不再是最初那种紧绷的尴尬，而是一种……并肩面对风雨的微妙默契。
恐惧依旧存在，但不再是她一个人独自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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