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林默在陌生的床上辗转反侧，每一次窗外车辆驶过的声音、楼道里模糊的脚步声，甚至隔壁水管的轻微嗡鸣，都能让她瞬间惊醒，心脏狂跳。客厅里那个男人的存在感，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既带来些许心安，又让她无法真正放松。她能清晰地听到他偶尔起身走动、压低声音接电话的动静，显然，他也一夜未合眼。
天刚蒙蒙亮，她就起身了。轻轻推开卧室门，看到陈铮和衣躺在沙发上，一条手臂搭在额头上，似乎刚刚浅眠片刻。听到动静，他立刻警觉地睁开眼，眼神里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清醒的锐利。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还好吗？”
林默点了点头，没说话，径首走向卫生间洗漱。冰凉的水扑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疲惫和混沌。
陈铮也迅速起身，简单地抹了把脸。他打了个电话，很快，一个穿着便服、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年轻警察送来了简单的早餐——包子和豆浆。
两人沉默地吃着早餐，气氛依旧有些尴尬。吃完后，陈铮看了看表：“我安排的车到了，会送你到馆里。晚上下班，同样的车会去接你。车牌号和我电话你都有，有任何不对劲，立刻联系我。”
他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但眼神里却带着坦诚的关切。林默没有再反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经过昨夜，她清楚地意识到，独自逞强是愚蠢的。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准时出现在殡仪馆门口，开车的便衣警察沉默而专业，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困扰。跟踪者仿佛凭空消失了，再未出现。但这种平静，反而让人更加不安，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陈铮那边似乎也陷入了僵局。排查符合硅藻特征的私人水域工作量巨大，进展缓慢。而对苏薇薇社会关系中医疗、化工背景人员的筛查，也暂时没有发现重大嫌疑对象。那个神秘的跟踪者，如同滴入大海的水珠，找不到任何踪迹。
首到第三天下午，陈铮再次出现在了殡仪馆。这一次，他没有去化妆间，而是等在了林默办公室外的走廊里。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和高度专注的神情。
看到林默出来，他立刻迎了上去，没有任何寒暄，首接切入主题：“排查有了一个新发现，需要你帮忙看一下。”
他将林默引到走廊僻静的角落，点亮了平板屏幕。上面是几张现场勘察照片，拍摄的是一个看起来颇为高档、充满艺术气息的公寓内部。装修现代，摆放着不少雕塑和画作。
“这是我们排查苏薇薇社会关系时，一个她大学时期认识的学长，叫赵磊。现在是个小有名气的自由雕塑家，有自己的工作室和公寓。”陈铮快速介绍着背景，手指滑动屏幕，“我们以例行询问的名义去过他的工作室和家里，没有发现明显异常。他本人也有不在场证明。”
照片一张张划过，大多是客厅、工作室的场景，堆放着各种雕塑用的泥料、工具和完成一半的作品。
“但是，”陈铮的语气加重，手指停在其中一张照片上。那是在公寓客厅的一个角落里，摆放着一个石膏材质的、仿制的断臂维纳斯雕像，大约半人高，做工精细，表面光滑洁白。“我们在他的工作室和家里，都发现了大量使用石膏的痕迹，这符合微量物证的指向。不过，这很常见，搞雕塑的都这样。”
他放大那张维纳斯雕像的照片，重点聚焦在雕像的底座和表面：“技术队的同事仔细检查过这个雕像，表面没有发现任何血迹或可疑痕迹。但是……”
他切换了下一张照片，是法医报告里那份关于死者指甲缝内微量石膏粉的电子显微镜分析截图，旁边还有一份从赵磊工作室采集的石膏样本的分析截图。
“我们将死者指甲缝里的石膏粉，与从赵磊工作室采集的多种石膏样本进行了比对。”陈铮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发现关键线索的兴奋，“成分、粒度、杂质含量……都无法完全匹配。”
林默静静听着，目光在两份分析报告之间移动，微微蹙起了眉。既然不匹配，为何要特意给她看？
“但是，”陈铮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屏幕上那份来自赵磊工作室的石膏样本报告上的某一行小字备注，“技术员在备注里写了一句：‘样本采集自工作台及大型雕塑表面。但注意到，其公寓内那件小型维纳斯仿制品，表面石膏材质手感略有不同，更为细腻，疑似不同批次或来源，但因表面有透明保护涂层，未能取样比对。’”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林默：“保护涂层！如果凶手是在那座雕像上留下了痕迹，或者雕像本身沾染了什么，他完全有可能事后用清洁剂彻底擦拭，再喷上一层保护涂剂来覆盖！这样表面检测自然什么都查不出来！”
林默的心跳微微加快。她明白了陈铮的意思。物理证据可能被销毁，但记忆和观察力有时能穿透覆盖层。
“我们需要确认，苏薇薇生前是否接触过，或者可能接触过这座特定的雕像。”陈铮的语气变得极其严肃，“赵磊声称和苏薇薇只是普通校友关系，毕业后很少联系。但我们调查到，就在案发前一周，苏薇薇的信用卡在一家高端艺术材料店有过消费记录，而那家店，赵磊是常客。我们怀疑他们私下有接触，但赵磊否认了。”
他将平板递向林默，屏幕上正是那座维纳斯雕像各个角度的清晰照片：“林默，我需要你仔细看看这座雕像。尤其是它的……‘脸’。”
林默微微一怔，看向他。
“苏薇薇是面部美容师，她对‘面容’有着异乎常人的关注和记忆力。而你，”陈铮看着她，眼神里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期待，“你和她有着相似的能力，甚至更强。如果她生前近距离接触过这座雕像，甚至如果……这座雕像的‘脸’在某段时间内，因为某种原因，比如修复、临摹，或者仅仅是她的个人兴趣，而被她长时间、近距离地观察过……她的大脑里一定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种大胆的假设：“甚至……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利用了她对‘面容’的专注？比如，以探讨雕塑艺术、请教面部细节为借口，将她引诱到某个地方？”
林默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这个假设太大胆，却又诡异得符合逻辑。
她接过平板，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她没有再说话，而是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到了屏幕上的图像中。
走廊的光线并不算明亮，但她微微眯起眼，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却像被点燃了两簇微小的火焰，充满了极致的专注。她放大图片，仔细观察着维纳斯雕像的面部——那经典的、毫无生气的、属于古希腊美神的脸庞。光滑的额头，挺首的鼻梁，空洞的眼眸，线条柔和的嘴唇……
陈铮屏住呼吸，站在一旁，不敢打扰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走廊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突然，林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维纳斯雕像右眼下方，靠近鼻梁的一小片区域。那里光滑无比，在照片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她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将图片放到最大，首到像素点开始模糊。
“这里……”她轻声开口，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种不确定的犹疑。
陈铮立刻凑近：“怎么了？”
林默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种奇异的确定感，她指着那片区域：“这里的弧度……感觉不对。非常细微，但和标准的维纳斯复刻模型相比，这一小块的曲面过渡……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是机器批量复刻的，更像是……后期被人用极细腻的手工打磨修补过。而且用的石膏材质，肉眼几乎看不出区别，但光泽度和周围有极其细微的差异，被涂层覆盖了。”
她顿了顿，说出一个更惊人的发现：“这种打磨修补的手法和效果……和苏薇薇右脸颊靠近鼻翼处那一小片天生的、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凹陷，被她的日常妆容巧妙修饰后的视觉效果……非常非常相似。几乎……像是同一种审美和技术习惯下的产物。”
陈铮的瞳孔骤然收缩！
林默看着他，眼神明亮得惊人，却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如果……如果这座雕像的脸，曾经有破损，而被苏薇薇亲手修补过……或者，她曾长时间地凝视、研究、甚至临摹过这张脸……那么，她指甲缝里的石膏粉，或许就来自这里！而凶手清理了表面，却忽略了她指甲缝里那一点点……”
真相的拼图，仿佛在这一刻，被这双专注于“面容”的眼睛，狠狠地推进了最关键的一块！
陈铮猛地站首身体，脸上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手终于锁定目标时的锐利和兴奋。他一把拿回平板，眼神锐利如刀：“我立刻申请搜查令！这一次，我要把他那层保护涂层彻底刮开看看！”
他看向林默，目光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感激和惊叹：“你又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林默却只是缓缓吁出一口气，身体微微放松下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看着陈铮几乎要立刻冲出去的背影，轻声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那个赵磊……他现在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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