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火堆里没有神,只有风
归墟遗址的幽蓝火焰彻底熄灭第七日,南方七城的夜被一种细碎的、此起彼伏的诵读声撕开了裂缝。
栾阳在边境小镇的茶棚里放下粗陶碗时,正听见邻桌两个商贩压低声音议论:"昨夜我路过西市废碑,那碑前围了二十多号人,全拿黑布蒙着脸,嘴里翻来覆去念什么'救万民却被忘的义士'——可我仔细听了,那些名字没一个是本城族谱上有的!"
他垂眸望着碗里晃动的茶汤,指节在桌沿轻轻叩了两下。
三日前他在海边目送远礁草屋被潮水淹没时,就料到旧势力不会甘心让"铭记"散作星火。
玄阴鼎在丹田微微发烫,像块被捂久了的炭,提醒他某些东西正在暗涌。
"阿叔要去北边?"茶棚老板娘擦着桌子,目光扫过他背上的旧布囊,"这两天北边镇子不太平,我家那口子跑商回来讲,有帮人专挑废碑夜诵,说是要'延续无名祭',可......"她压低声音,"我家老头子看见他们名单了,头一个就是'护城将李铁牛'——可李铁牛是我男人他二舅,去年还在码头扛货呢!"
栾阳的手指顿住。
他想起归墟遗址里那些被烧得焦黑的木牌,想起阿月数着他的好时眼睛里的光。
所谓"虚构亡者",不过是旧神官余孽的障眼法——他们造不出神,便造"英灵",用虚假的"集体记忆"重建崇拜秩序。
茶棚外突然传来脆生生的童声。
几个扎着羊角辫的孩子举着木牌跑过,木牌上歪歪扭扭写着"无名英雄",小脸上的严肃与他们沾着泥点的裤脚极不相称。
"等等。"栾阳叫住最前头的男孩。
他蹲下与孩子平视,看见木牌边缘还留着啃过的牙印,"你念的是谁?"
男孩把木牌往胸口拢了拢,像护着什么宝贝:"先生说,无名英雄是救过好多人的大好人,可大家都忘了他,所以我们要记。"
栾阳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背包里半块缺口的粗瓷碗,那是他在渔村借宿时,房东老妇硬塞给他的——老妇说这碗盛过她丈夫最后一口热粥,他丈夫饿死在雪夜,把最后半块饼塞给了邻居家的小娃。
"那你先记住这个碗的主人。"他把碎片放在地上,"她饿着肚子把最后一口饭给了别人,没人为她立碑,没人为她封号,但她比谁都真。"
男孩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碗沿的缺口。
暮色里,他看见孩子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被点亮的小橘灯。
当夜,镇外荒庙的土墙上多了一行字,是用树枝蘸着泥水写的:"名字不是用来跪的,是用来喊的。"
次日清晨,栾阳路过村口时,听见晒谷场上传来叽叽喳喳的声响。
几个妇人搬着矮凳坐成圈,最年长的阿婆拍着膝盖说:"我阿爹当年挑了三十年水,有回发大水,他背着重病的王婶蹚过齐腰深的河——你们说,这算不算该记的事?"
"算!"孩子们举着木牌蹦跳,木牌上的字变了,有的写"挑水阿公",作者“喜欢黑石榴的萧文莱”推荐阅读《女帝与天下,都是我的掌中物》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有的画着歪歪扭扭的水桶。
栾阳站在树影里,嘴角抿出一道极浅的笑。
他摸了摸腰间褪色的红绳,母亲的体温隔着布料渗进掌心——这大概就是他要找的"去中心化":记忆不该被供奉在神坛,而要活在人间的唾沫星子里。
此时的郡守府内,朱漆案几上的密报被拍得啪啪响。
"三州信众逾万?"郡守捏着羊皮纸的手青筋暴起,"更过分的是,竟有县令要设什么'忠烈名录审查司',说只有他们能审定谁配被记!"他抓起茶盏又重重放下,茶水溅湿了半幅衣袖,"当我这京畿执政官是摆设?
传我的令——"
"大人。"师爷捧着个锦盒进来,"这是前日打扫偏厅时找到的,您说要留着的......"
郡守的话梗在喉咙里。
锦盒里躺着半块铜灯残柄,边缘还留着火烧的痕迹。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那个梦:一盏古灯在荒庙里燃烧,灯芯一寸寸化作飞灰,却不是熄灭,而是散作千千万万点星火,落进每一户的窗棂、每一张饭桌上的碗、每一个孩子的眼睛里。
"备笔墨。"他突然坐首身子,"我要颁新令:凡自愿讲述亲族往事者,可申请'口述凭证',由邻里联署生效。"
师爷愣了:"大人这是......"
"堵不如疏。"郡守指了指窗外,晨雾里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是几个挑担的农夫在聊:"我二伯当年修过石桥......""我奶腌的梅干菜救过灾年......"他笑了,"真正的记忆,从来不在石碑上,在人嘴里。"
三日后,栾阳行至青崖山驿站。
他刚卸下布囊,就听见隔壁厢房两个旅人高谈阔论:"北边出了个'忆主',说只有他能听见亡魂低语!
昨日我在茶铺见着,那人身披麻衣,手里举着块破玉,说玉里封着百条冤魂——"
"嘘!"另一个压低声音,"我表兄在衙门当差,说那'忆主'身边跟着几个穿暗纹锦袍的,像极了......"
栾阳的指尖在桌沿骤然收紧。
袖中铜钱突然发烫,那是玄阴鼎残息与大地银丝共鸣的征兆。
他闭了闭眼,想起归墟遗址里那些被强行刻上"义士"的木牌,想起忠烈亭里高耸的石碑——总有人想把"记忆"变回"神谕",把"铭记"变成"崇拜"。
深夜,他蹲在驿站后院的灶前,将母亲遗留的铜钱埋进灶灰里。
火星噼啪作响,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这一次,我不再现身。
但土地会说话。"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卷着灶灰轻轻扬起,像无数细小的声音,在说些什么。
此时,千里之外的姜阙城,一座朱漆斑驳的旧祠堂里,几个老者正围着块染血的布帛争论不休。
布帛上歪歪扭扭写着"陈家村献祭记",最后一行字被撕去大半,只余"死者是否......"
"明日开'辩名庭'。"为首的灰衣老者拍了拍案几,烛火在他皱纹里摇晃,"让活人的嘴,说清死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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