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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没人念我的时候,我就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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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没人念我的时候,我就念自己

北风卷着尘沙掠过边镇城门时,栾阳正蹲在墙根。

他望着城门口新立的木牌——“赈粥需录户籍,无名者不得入册”,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商队车夫那句“北边的河干了”,此刻在耳边炸成一片焦土的轰鸣。

粥棚前的流民挤成黑浪,破布裹着的骨节撞得木栏哐哐响。

老乞丐缩在墙角的阴影里,像团被踩扁的灰棉絮。

他的手攥着半块硬馍,指甲缝里全是泥,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馍块骨碌碌滚到栾阳脚边。

“阿土……”老乞丐的声音比风还轻,浑浊的眼珠盯着栾阳腰间晃动的红绳,“我娘……叫我阿土……”

栾阳弯腰捡起馍块时,触到老乞丐的手背——冰得像块浸过冷水的石头。

他想把馍塞回去,却见那只手己经垂落,指缝间漏出片碎陶,缺了耳的碗底刻着几道浅痕,像被指甲反复划出来的。

“他没名。”粥棚的伙夫拎着竹扫帚过来,踢了踢老乞丐的脚,“没户籍的,按规矩得拿草席裹走。”

草席窸窣作响时,栾阳的手指扣进陶碗缺口。

他听见自己说:“我收着,当念想。”伙夫嗤笑一声,草席裹着的人形被拖走,在青石板上擦出刺耳的刮擦声。

破庙的供桌落满香灰,陶碗搁在中间,碗底的刻痕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栾阳蹲在蒲团上,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痕迹——三长两短,像极了小时候妹妹数星星的手势。

“阿土,今日有人骂你脏。”他对着碗低声说,“你说是不是?”

夜风从破窗灌进来,供桌上的烛火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张摇晃的人皮。

第三夜,庙外忽然传来童声:“阿土不怕臭!他救过我爹!”

栾阳掀开门帘时,看见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正踮脚往庙门贴纸。

她怀里抱着块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阿土救我爹”。

旁边还有个光脚男孩,举着半截炭条喊:“我也写!阿土给过我半块饼!”

“谁教你们的?”栾阳问。

小丫头扭头,脸上沾着草屑:“昨日见你跟碗说话,我娘说,能被人念叨的,就没死。”

墙根下不知何时聚了七八个孩子,手里攥着树枝、炭块,还有片碎瓷片。

他们的目光亮晶晶的,像落进泥里的星子。

同一时刻,三百里外的流民营正飘着焦糊的烤薯香。

楚雄辉之子裹着褪色的青衫,蹲在篝火旁,膝盖上放着个牛皮本子。

他的手指无意识着封皮——那是他从前替父亲誊抄丹方时磨出的茧。

“今晚不说对错,只说‘我记得’。”他的声音比篝火还轻。

营地里静得能听见火星爆裂的响。

首到个扎蓝布头巾的少女突然抖起来,她的指甲掐进掌心:“我记得我爹被抓那天,穿的是蓝布衫……”眼泪砸在裤腿上,晕开团深色的花,“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就被推进官船……”

作者“喜欢黑石榴的萧文莱”推荐阅读《女帝与天下,都是我的掌中物》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我记得我妈哼的歌。”坐在她旁边的老汉突然开口,喉咙里像塞着碎砂纸,“调子我记不全了,就记得有句‘月光落进碗’……”

“我记得那年雪特别大!”

“我记得我姐的银镯子!”

声音像滚下山坡的石子,越撞越响。

楚雄辉之子的笔尖在牛皮本上飞,墨水晕开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比任何丹方都工整。

他抬头时,看见阴影里立着道身影——栾阳抱着臂,红绳在腕间晃,像团未熄的火。

南方的学堂里,姜阙的竹板书“啪”地掉在地上。

他盯着底下学生涨红的脸——那是个穿着补丁粗布衫的少年,眼睛亮得刺人:“老师,我家穷,没人记得祖上是谁,难道就不配被记?”

讲台上的《万民名录》手稿被风掀开,“依证录入”西个字刺得他眼眶发酸。

他想起昨日在码头听见的闲聊:“那汤啊,喝了比酒还烈……”想起自己从前站在高台上宣讲“真实需要凭证”,却忘了有些真实,本身就是凭证。

三日后,学生们推开教室门,见姜阙正踮脚撕墙上的旧序言。

他回头时,眼角还沾着碎纸片:“今日起,凡开口者,皆为证人。”说着举起新写的序言,墨迹未干的“凡开口者”西个字,在晨光里泛着金。

他带着学生翻山越岭时,栾阳正站在废弃驿站的断墙前。

墙上的寻亲帖层层叠叠,最旧的那张边缘己经发脆,写着“寻张氏,三十许,携子逃难”。

他摸出炭条,在帖子背面添了句:“止于此。”

次日清晨,驿站外传来脚步声。

个佝偻的老农扶着墙,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这是我姑……”他的声音发颤,像片风中的枯叶,“她没留下名字,但我记得她给过我一块饼,用蓝布包着的……”

消息像长了翅膀。

不出半月,各地的“无主帖”下陆续爬满新字迹:“她笑起来右边酒窝深”“他咳嗽时总捂左手袖”“阿婆的裹脚布是靛蓝色”……人们不再追问真假,只说:“你说出来了,他就活了。”

某夜,栾阳坐在山岗上,怀里抱着个布包。

他解开层层包裹,露出最后一片陶碗碎片——缺耳处还沾着点香灰,是破庙里落的。

山风掀起他的衣角,远处村落的灯火像撒了把星星,每户窗前都有影子晃动,像在说些什么。

“灵儿,”他对着碎片低语,“哥哥不再替你说了……”风卷走后半句,碎片从指缝滑落,掉进草丛里,“现在,轮到别人想起你。”

千里外的学堂里,油灯在窗台上晃。

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踮着脚,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写:“灵儿,是我奶奶的姐姐。”她转过脸,眼睛亮得像两颗小太阳:“她用破碗喝水,但她很勇敢!”

窗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地上拖出条模糊的线——像极了当年老槐树下,那个抱着妹妹等药的少年。

秋深的露水开始落时,有人发现各地的记名碑上,突然浮起层淡青色的痕迹。

像是被谁用雾气写了字,又被风轻轻擦去。

但守碑的老人说,后半夜起风时,那些痕迹会发出细碎的响,像很多人在低声说话。

没人知道,这是记忆苏醒的第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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