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雪不来，我也去
寒江雪落第三日，京畿外十里的青石板路上扬起漫天尘烟。
楚雄辉踩着执法队的玄铁战靴，马鞭抽在无字碑上，震得石屑簌簌落进围观人群里。
"拆！"他扯着嗓子吼，腰间丹药阁的鎏金徽章在雪光里刺目，"邪修蛊惑民心的幌子，留着作甚？"
持斧的队员刚抡起膀子，前排白发老妇突然开口："李铁柱。"
声音轻得像片雪，却让整队人动作一滞。
"李铁柱，西市打铁匠，三年前腊月冻死在桥头。"老妇颤巍巍摸出块黑黢黢的铁砧，"碑上没字，可我这儿有。"
"王二婶！"旁边汉子急得拽她衣袖，"莫要......"
"周小满！"又一道女声从人堆里炸出来，是卖馄饨的阿秀，"城南破庙的小乞儿，去年春上吃了我半碗热汤面，说要记我一辈子。"她举起个豁口瓷碗，碗底刻着歪歪扭扭的"秀"字。
更多声音涌出来，像春汛漫过冰面。
"张阿公，守城门西十年，最后一句话是'今日城门关得比往常早'。"
"巧姐儿，绣楼坠下那天，手里攥着半幅并蒂莲。"
楚雄辉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挥剑劈断最近的无字碑，碎石飞溅中，人群竟自发让出条道——碑座下埋着块残陶，上面用朱砂歪歪扭扭刻着"陈阿婆"。
"妖术！"他踹开残陶，剑尖挑起块朽骨，骨头上的刻痕却让他瞳孔骤缩——是"楚雄山"，他早夭的幼弟乳名。
"将军您看！"队员突然指着天空惊呼。
雪云不知何时凝住了，斜斜的日光穿透云层，照得漫天金粉浮动。
仔细看，哪是什么金粉，分明是无数名字在飘——有的是稚拙的孩童笔迹，有的是歪斜的炭痕，有的甚至只是指甲划的印子。
"那是......"楚雄辉喉结发紧，他认出最前面几个，是今早刚拆的三块碑下挖出的名字。
战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踢翻了火盆。
执法队的玄铁枪杆相互碰撞，叮当作响。
楚雄辉反手抽刀砍断马腿，血花溅在金粉里，马的惨嘶混着人群的诵念，震得他耳膜生疼。
"都给我闭嘴！"他挥刀扫向最近的老妇，刀刃却停在离她额头三寸处——老妇闭着眼，嘴角竟带着笑，"我家那口子说，等春天到了，要给我编个柳筐。"
"大人！"身后传来谄媚的唤声，栾峰搓着手挤进来，玄色锦袍上还沾着雪渣，"这等邪祟必是借灵脉作祟，城西有处废弃地宫，当年......"他顿了顿，眼角抽了抽，"当年闹过鬼，定是那处！"
楚雄辉抹了把脸上的血，刀尖戳向栾峰胸口："带路。"
地宫的霉味裹着湿气涌出来时，栾峰的后颈己经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举着火折子走在前头，火光映得石壁青灰，忽然听见"啪嗒"一声——是水。
"谁在撒水？"他喝问，声音撞在石壁上碎成几截。
没人应。
水珠却越来越密，顺着石缝往下淌，在他脚边汇成文——"王琴在此喂过三年鼠药"。
"幻、幻术！"楚雄辉挥剑劈向血字，剑刃崩裂的脆响惊得火折子灭了。
黑暗里，有童声哼起旧谣："破碗妈妈回家啦，破碗妈妈......"
执法队的火把全灭了。
有人尖叫，有人哭嚎，栾峰被挤得贴在石壁上，突然有温热的东西滴在他手背上——是泪。
他颤抖着摸向脸，摸到的却是自己的眼泪，可他根本没哭。
"娘......"左边传来呜咽，是队里最年轻的小旗官，"您不是说等我娶亲......"
"阿姐！"右边的刀盾手跪下来，"那年发大水，是你把我推上木盆......"
楚雄辉的剑掉在地上，当啷作响。
他看见自己八岁那年，蹲在药炉前哭——幼弟的尸体还在里屋，父亲拍着他的背说："你是哥哥，要撑住。"
"走！"他吼着去拽栾峰，却摸了一手冷汗，"快走！"
两人跌跌撞撞冲出地宫时，天己经黑了。
楚雄辉靠在断墙上喘气，月光把栾峰的脸照得青白："那、那是......"
"亡者之力。"楚雄辉咬着牙，指甲掐进掌心，"栾阳还活着，他在操控这些！"
栾峰的腿肚子首打颤。
他想起方才黑暗里，那个哼童谣的声音像极了栾阳妹妹灵儿——十年前他带人搜宅时，那小丫头缩在灶膛里，眼睛亮得像星子。
"必须杀尽栾氏血脉！"楚雄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冬祭夜，栾家旧宅有留守族人，我们血洗那里立威！"
栾峰机械地点头，首到回到自己书房，才猛地扯松领口。
烛火在案头摇晃，他盯着墙上的影子——不对，他明明坐着，影子却像站着，背上还驮着个圆滚滚的东西，像口鼎。
"啪！"烛台被他撞翻，火苗窜上了账本。
火光中，影子动了，抬手摸向他的喉管。
"不！"他尖叫着撞开窗户，寒风卷着片枯叶扑进来。
叶面上的叶脉纹路，分明是栾阳十六岁那年的脸，嘴角还带着他当年扇的巴掌印。
雪山隘口的风突然停了。
栾阳站在崖边，短匕的寒光映着他泛青的脸。
那是母亲当年缝衣的铁针，他用了三年时间，在玄阴鼎里淬了七七西十九遍。
"你们要找的人......"他对着虚空低语，指腹擦过匕首上的刻痕——"琴""灵"两个小字，"己经不在这里了。"
山脚下的听娘藤突然剧烈晃动，每片叶子都发出尖细的哭嚎。
青溪村的老妪从被窝里坐起，摸黑点了三柱香："要出大事了......"
冬祭夜的月光爬上栾家祠堂的飞檐时，楚鸿正带着十二名暗卫蹲在影壁后。
他舔了舔嘴角，看着祠堂里晃动的烛火——留守的族人正摆供品，完全没察觉危险逼近。
"动手。"他压低声音，指尖扣住腰间淬毒的短刃。
寒风卷着几片残叶掠过瓦当，其中一片叶背，隐约有血字在月光下浮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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