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就醒了
北境荒庙的月光像碎冰渣子,扎在楚雄辉后颈。
他蜷缩在泥像脚下,指节因攥紧《摄魂铜镜》残谱而泛青,铜锈混着冷汗在掌心洇出绿痕。
三天前他在边境村落听见几个老妇蹲在井边唠嗑,说夜里给娃盖被子时,总觉床头站着个影子,轻轻拍孩子后背——那影子的轮廓,像极了三年前失踪的"破碗叔叔"。
"万名同念一人之名..."他喉咙里滚出嘶哑的笑,指甲抠进残谱,"原来你们还记着他。"
第二日深夜,他裹着偷来的灰布斗篷潜进村落。
柴房里堆着村民为清明准备的黄纸,最上面一张歪歪扭扭写着"栾阳"——是小娃用树枝蘸浆糊涂的,墨迹还没干透。
楚雄辉扯下那张纸,火折子"滋啦"一声,纸角腾起幽蓝火苗。
"烧!"他踹翻柴堆,火星子窜上房梁,"烧了这些脏名字,他的魂就没处躲!"
村民们举着锄头冲进来时,火势己蔓延到晒谷场。
但他们没喊救火,反而盯着半空中——无数浅白的影子浮在火光里,有拄拐的老阿公,抱娃的小媳妇,甚至还有个光脚的孩童,裤脚沾着泥。
这些影子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声音,唯余西野柳哨齐鸣,像千万人同时呼出一口气。
楚雄辉挥剑劈向最近的影子,剑锋却扎进自己的影子里。
他惊恐地抬头,火盆里的倒影正扭曲变形:青衫被血浸透,左眼肿得只剩条缝,是十六岁那年被他推入寒潭的栾阳——那时他是丹药阁长老,栾阳是被他当众废了灵脉的"废物"。
"不!"他踉跄后退,撞翻供桌,陶碗里的冷粥泼在地上,"你早该死了!"
但栾阳没有出现。
七日后的清晨,荒庙墙角渗出温水。
楚雄辉蹲在湿痕前,看苔藓缓慢蠕动,最终组成三个字:"莫害人"。
他用剑尖刮掉苔藓,第二夜再看,字迹更清晰了,连"害"字的最后一竖都带着苔丝的绒毛。
"幻觉。"他对着墙根吐了口唾沫,可闭眼时,母亲临终的声音突然撞进耳朵——"儿啊,娘不敢恨你爹,可我不想你也变成他那样..."那是他十岁时,娘咽气前抓着他的手说的,当时他嫌她手凉,挣开跑了。
此刻那声音清晰得像娘就坐在他身边,带点南境口音的软:"你总说要争口气,可你争的是怨气啊。"
楚雄辉猛地睁眼,额头抵着冰凉的墙。
他不知道,千里外的地下暗河正随着"名忆之息"的共振改道——那是二十年前王琴藏粮的地窖旧址,当年她偷偷给饥民分粮,怕被发现,就说井水有神仙庇佑。
喝过那水的人,总在梦里看见己故的亲人坐在灶前添柴。
姜阙是在第五天北上的。
他背着百衲衣,走在村外田埂时,听见井边传来童声:"我画的叔叔有圆眼睛!""不对,他帮我捡过风筝,应该是笑起来有酒窝!"
七个孩童围坐在井栏边,用木炭在青砖上画着歪歪扭扭的人像。
最小的女娃突然停住笔:"我觉得他不是坏人,因为他帮妈妈们回家。"
"那咱们也帮他回家吧?"扎羊角辫的男孩跳起来,"我家有红绳!""我有过年剩的铃铛!""我阿爹的风筝破了,正好剪片布!"
他们跑到老槐树下,把红绳系在枝桠上,铃铛挂在红绳结里,破风筝片用草茎穿成串。
最小的女娃踮脚够树枝,忽然听见什么,歪头说:"树在哭。"
姜阙抬头,果然看见老槐树的枝叶间垂着藤蔓——是"听娘藤",叶片正簌簌颤动,发出像人啜泣又像哼唱的声音。
孩子们没害怕,反而手拉手围成圈,小声唱:"破碗妈妈回家啦,带着星星和月牙..."
歌声像蒲公英飘出十里地。
当夜,楚雄辉在荒庙梦见自己跪在一块无字碑前,碑身刻满名字,密密麻麻往地下延伸。
他跪行着读,一万、两万、三万...最后一个名字突然清晰起来:"栾阳"。
"不可能!"他在梦里喊,"你该被我踩进泥里!"
无字碑突然震动,地面裂开缝隙,露出下面层层叠叠的白骨。
每具白骨旁都有陶片,刻着名字:"张狗剩""李招娣""王铁柱"...都是他年轻时在矿道屠杀的逃奴,那时他说"贱命不配留名",亲手砸碎了所有刻名的陶片。
七日后,村民在废弃矿道发现塌方,掘出白骨时,陶片上的名字竟完整如新。
宗门的人来查案那天,楚雄辉蹲在荒庙门口笑,笑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原来不是我在找他...是他一首把我往真相里推!"
当夜,他把《摄魂铜镜》残谱扔进火盆。
火焰舔过纸页时,他忽然想起栾阳被废灵脉那天,自己踩在对方胸口说"废物就该去死",而栾阳望着天,说"我娘说,人死了不怕,怕的是活人不肯提名字"。
雪下得很大。
他裹紧破棉袄,走进风雪里,脚印很快被盖住。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只知道第二日荒庙的火盆里,残谱烧剩的灰烬竟拼成两个字:"谢谢"。
京畿郊外的雨是在三天后落的。
农妇阿秀蹲在屋檐下晾布条,每块布上都用蓝线绣着故去亲人的名字。
当她抖开"王琴"那块时,指尖突然一烫——布料上的"琴"字像被火烤过,微微蜷起。
"娘?"她脱口而出,抬头看。
院里的"念叔草"正随风摆动,叶片摩擦声细若蚊吟:"我走了,你们记得就好。"
阿秀抹了把脸,把"王琴"布条压在枕头底下。
她不知道,这布条曾被栾阳偷偷塞进王琴的针线盒;她只知道,自从三年前那个雨夜里有个年轻人帮她找回走丢的娃,她的梦就常被温暖填满。
极北冰原深处,雪冢微微震动。
半截红绳从冰隙垂下来,轻轻晃了晃。
远处传来牧羊人巴图的吆喝声,他正带着羊群往新草场走,怀里的铜钱还系着红绳——那是三年前听"破碗妈妈"故事时,说书人塞给他的信物。
清明前的晨雾里,郡守带着几个老村民站在海边。
当年被海浪卷走叶子的礁石旁,"念叔草"己长成半人高的丛。
老人们望着海边那座快塌了的浮名塔,塔身上的船板补丁在雾里若隐若现。
"今年重修浮名塔,"郡守摸了摸塔砖,"不用船板了。"
海风掀起他的衣角,远处传来孩童们的笑声。
有人弯腰捡起块碎贝壳,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栾阳"——是哪个小娃趁大人不注意刻的,墨迹被海水泡得发晕,却依然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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